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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选章节

发表时间: 2025-11-05 23:41:47

他要冷静,她要他疯。

为了救白月光,他亲手取了我的肾。

麻药失效前,我听见他说:“反正你有两个。”

后来我确诊癌症晚期,只剩一颗肾的我躺在病床上等死。

他疯了一样找来全世界最好的医生。

我笑着问他:“现在,你能把我的肾还给我了吗?

1.

冰冷。

无边无际的冰冷,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,意识沉在浑浊的深海,挣扎着,却浮不上来。

最后残存的感知,是身体被利器划开的钝痛,并不尖锐,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、内脏被剥离的恐怖触感。还有声音,模糊的,遥远的,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。

“必须尽快,她等不了。

一个男人的声音,低沉,紧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。是顾衍之。

然后,是另一个更冷静,近乎残酷的声音:“顾先生,供体这边……”

短暂的沉默。

随即,那个她刻入骨髓的嗓音,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、轻描淡写到残忍的语调,斩断了最后一丝模糊的希望——

“没关系,取吧。”

“反正,她有两个。”

….

苏晚猛地睁开眼。

胸口剧烈起伏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窒息般的疼。

又做这个梦了。

一年了,从那个噩梦般的手术台下来,已经整整一年。可那冰冷的器械触感,那剥离的痛楚,尤其是顾衍之那句轻飘飘的“反正她有两个”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夜夜侵蚀着她的睡眠。

她撑着坐起身,薄薄的丝绸睡衣被冷汗浸湿,贴在瘦削的脊背上。房间很大,装修奢华,却空荡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。这是顾衍之给她的“金屋”,也是囚禁她的牢笼。

床的另一半,平整冰凉,显示男主人一夜未归。

不用想也知道,他此刻一定守在林薇薇的病床前。那个他心尖上的白月光,一年前因为肾功能衰竭濒临死亡,而自己,苏晚,就是他顾衍之为她选中的“活体肾源”。

多可笑。

她爱了顾衍之十年,从青涩懵懂的校园到如今,一路追随着他的脚步,以为终于用真心捂热了这块石头,嫁给了他。却没想到,娶她,不过是为了给林薇薇准备一个最安全、最匹配的“器官储备库”。

喉咙一阵发痒,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,慌忙伸手捂住嘴。咳了好一阵,才缓过气。摊开掌心,一抹刺目的猩红,赫然绽放在苍白的皮肤上。

苏晚盯着那点红,眼神空洞,没有任何意外。

她慢慢下床,走到浴室巨大的镜子前。

镜子里的人,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,眼窝深陷,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潭枯寂的死水。原本丰腴的身体,如今瘦得脱了形,宽大的睡衣空荡荡地挂着。

她撩起衣摆,左侧腰腹间,一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那里,像一条丑陋的蜈蚣。这是顾衍之亲手刻在她身上的印记,是她爱情和婚姻的墓志铭。

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,冰冷而宣判:“苏小姐,癌细胞已经扩散……晚期。而且,您只剩下一颗肾脏,身体状况无法承受激进的治疗方案……很抱歉,我们尽力了。”

晚期。

只剩一颗肾。

每一个字,都像是淬了毒的针,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。

她活不长了。

这个认知,反而让她奇异地平静下来。她对着镜子,极其缓慢地,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。

顾衍之,你用我的肾,去救你的心上人。

现在,我快要死了。

你,满意了吗?

2.

市第一医院,VIP病房。

林薇薇靠在床头,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,但精神看起来不错,我见犹怜。她小口喝着顾衍之递到唇边的温水,眼角眉梢带着柔弱的依赖。

“衍之,辛苦你了,一直守着我。”

顾衍之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,面容俊美依旧,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他放下水杯,声音是外人罕见的温和:“不辛苦,你没事就好。”

“晚晚姐……她还好吗?”林薇薇抬起水汪汪的眼睛,小心翼翼地问,“我知道,用她的肾,太委屈她了……都是我不好……”

顾衍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脑海中闪过苏晚那张毫无血色、看着他时只剩下冰冷和空洞的脸,心头莫名地一阵烦躁。他压下那点不适,语气淡了些:“她没事。你不用觉得愧疚,这是她自愿的。”

自愿?

林薇薇心底冷笑,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: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没有可是。”顾衍之打断她,语气带着惯有的掌控力,“你只需要好好养身体,其他的,不用管。”

正说着,他的手机震动起来。拿出来一看,是别墅的固定电话。

他走到窗边接起,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惯常的冷硬:“什么事?”

电话那头,是佣人张妈小心翼翼的声音:“先生,太太……太太她早上又咳血了,咳得很厉害,我想送她去医院,她不肯……”

顾衍之的心猛地一沉,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涌上,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。“咳血?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“断断续续有段时间了,最近……最近好像更频繁了。”张妈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先生,您回来看看吧,太太她……瘦得不成样子了……”

“知道了。”顾衍之的声音冷了下去,“她不想去就别管她。我还有事。”

说完,不等张妈再开口,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
站在窗前,他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,胸口那股郁气却挥之不去。

咳血?

他记得,以前的苏晚身体很好,连感冒都很少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?好像……就是从手术后不久。她总是喊累,脸色也越来越差。

他当时以为她是在闹脾气,是在用这种方式抗议他取了她的肾去救薇薇。他厌烦她这种不识大体的“矫情”,甚至为此更加冷落她。

反正,死不了。

他当时,确实是这么想的。

一个肾而已,又不会要命。他给了她顾太太的身份,锦衣玉食,难道还抵不上她一颗肾吗?

可此刻,“咳血”两个字,像一根细针,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。

“衍之,怎么了?”林薇薇柔声问道,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探究。

顾衍之转过身,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:“没什么,公司的事。”他拿起外套,

“你好好休息,我晚上再来看你。”

离开医院,坐进车里,顾衍之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。他盯着方向盘,眼前却反复浮现苏晚那张苍白瘦削的脸,以及张妈那句“瘦得不成样子了”。

鬼使神差地,他调转方向,朝着别墅驶去。

3.

别墅里静得可怕。

顾衍之推开门,没有看到那个总是会安静坐在客厅落地窗前,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般的身影。

他心头一紧,快步上楼。

卧室的门虚掩着。

他推开门,看到苏晚背对着他,站在落地窗前。

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光晕中,那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线里。

她似乎是在看窗外的花园,又似乎什么都没看。

听到脚步声,她缓缓转过身。

四目相对。

顾衍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

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不见,她怎么会……瘦成这样?

脸颊彻底凹陷下去,显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,里面却没有任何光彩,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。宽大的睡袍穿在她身上,空荡荡的,风一吹就能倒。

她看着他,眼神平静无波,没有恨,没有怨,甚至没有一丝涟漪,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

这种彻底的漠然,比任何激烈的指责和哭闹,都让顾衍之感到心惊。

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试图用一贯的命令式口吻掩盖心底那丝慌乱:“张妈说你咳血了?怎么回事?”

苏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看了很久,久到顾衍之几乎要失去耐心。

然后,她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,那笑容苍白,脆弱,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。

她抬起手,指了指自己左侧腰腹的位置,那里,隔着睡袍,隐藏着那道狰狞的疤痕。

她的声音很轻,像羽毛拂过,却带着千斤的重量,狠狠砸在顾衍之的心上。

她说:“顾衍之,这里,很疼。”

声音平静,像一潭死水。

顾衍之的呼吸骤然一窒。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,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,看着她指着那道伤疤的手指……

一年前手术室外那句“反正她有两个”,如同惊雷,猝不及防地在他脑海里炸响。

一股从未有过的、冰冷的恐惧,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
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苏晚不再看他,重新转过身,面向窗外那片灿烂得过分的阳光。

她留给他的,只有一个瘦削、决绝,仿佛随时会碎裂、会消失的背影。

顾衍之僵在原地,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,正在彻底地、无可挽回地失去。

3.

顾衍之几乎是冲上前,一把抓住了苏晚的手腕。那手腕细得惊人,他稍一用力,仿佛就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。

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,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眼眸里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,“说话!苏晚!”

苏晚没有挣扎,任由他抓着。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我说了,这里很疼。”她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腰腹,然后,缓缓上移,按在了心口,“这里,更疼。”

她终于转过头,看向他,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,漾起一点近乎悲悯的涟漪:“顾衍之,你满意了吗?用我的命,换她的命。”

“什么命!胡说什么!”顾衍之低吼,胸口剧烈起伏,一种莫名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,“不过是一颗肾!你不会有事!医生说过……”

“医生说过,正常人失去一颗肾,只要剩下的那颗健康,确实可以正常生活。”苏晚打断他,语气平静得可怕,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,“但医生没说过,如果剩下的那颗……癌变了呢?”

“癌……变?”顾衍之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,猛地松开了手,踉跄着后退半步,瞳孔骤然收缩,“你说什么?”

苏晚看着他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,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嘶哑,带着浓重的嘲讽:“是啊,癌症。晚期。医生说,因为我只剩下一颗肾,很多治疗手段无法使用。所以……”

她顿了顿,迎着他震惊的目光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“我快死了。”

“不可能!”顾衍之想也不想地否定,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,“你骗我!苏晚,你又在耍什么花样?就因为薇薇……”

“林薇薇?”苏晚重复着这个名字,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,笑声越来越大,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,“顾衍之,到了现在,你还觉得,我做这一切,是因为她?”

她止住笑,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湿润,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,像淬了毒的冰棱,直直刺向他:“我是因为你。”

“是你,顾衍之,亲手签下了那份器官捐献同意书。”

“是你,在我麻药可能失效的情况下,说出‘反正她有两个。”

“是你,用我的健康,我的身体,去为你心爱的女人铺路。”

“现在,也是你,用我仅剩的一颗肾,断送了我最后生存的希望。”

她的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顾衍之的心上。

他脸色煞白,嘴唇翕动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,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。

她日益憔悴的容颜,她频繁的疲惫和咳嗽,她眼底逐渐熄灭的光……还有张妈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担忧。

原来,都不是矫情,不是演戏。

是她真的……在走向死亡。

而推她下去的那双手,是他顾衍之的。

“不……不会的……”他摇着头,猛地上前抓住她的肩膀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

“我不会让你死!苏晚,你听着,我不会让你有事!我现在就找最好的医生!全世界最好的医生!”

他几乎是语无伦次,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,手指却因为颤抖而几次按错号码。

苏晚静静地看着他这番失态的举动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。

“顾衍之,”她轻声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,“没用的。”

“有用!一定有用!”顾衍之猛地抬头,赤红着眼睛瞪着她,像是在说服她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,“我有钱!我可以请最好的医疗团队!用最好的药!你不会有事的!”

他不再看她,粗暴地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:“现在就去医院!全面检查!一定是误诊!”

苏晚没有反抗,任由他几乎是拖拽着自己下楼,塞进车里。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,眼神空洞。

医院,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来。

顾衍之力排众议,动用了一切关系和金钱,为苏晚安排了最详尽、最快速的检查。他全程紧握着她的手,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,仿佛一松手,她就会消失不见。

苏晚始终沉默着,配合着每一项检查,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。

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。

主治医生拿着厚厚的报告,面色凝重地看着顾衍之,又看了看旁边安静坐着的苏晚,叹了口气:“顾先生,顾太太的检查结果……和之前诊断的一致。肾癌晚期,并且由于单肾状态,伴有多种并发症,身体状况非常不乐观,手术风险极高,常规放化疗效果可能也……有限。”

“什么叫有限!”顾衍之猛地打断他,额角青筋暴起,“我要的不是可能!是必须治好她!不管花多少钱!用什么方法!”

医生为难地推了推眼镜:“顾先生,我们理解您的心情。但是……医学是有极限的。目前的情况,我们建议采取保守治疗,尽量减轻痛苦,提高剩余生命期的生活质量……”

“放屁!”顾衍之彻底失控,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,眼神骇人,“她不能死!你听到没有!她不能死!”

“顾衍之!”苏晚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却让暴怒中的男人动作一僵。

他松开医生,喘着粗气回过头看她。

苏晚缓缓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。她仰头看着这个她爱了十年,也恨之入骨的男人,看着他眼中的慌乱、恐惧和不肯接受现实的疯狂。

她忽然觉得很累。

所有的恨意,所有的怨怼,在这一刻,似乎都变得虚无缥缈。

她看着他,极其缓慢地,扯出一个极淡、极疲惫的笑容。

然后,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、轻飘飘的语气,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问题:

“顾衍之,现在……”

“你能把我的肾,还给我了吗?”

这句话,像是一道惊雷,又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精准地刺入了顾衍之心脏最柔软、也最不堪一击的地方。

他所有的疯狂,所有的坚持,所有的“不会让你死”,在这一句轻飘飘的问话面前,土崩瓦解,溃不成军。

还给她?

他怎么还?

那颗肾,早已经在了林薇薇的身体里,维系着另一个女人的生命。

他用苏晚的生机,去延续了别人的生机。

而现在,苏晚要死了。

他拿什么还?

巨大的、灭顶的绝望和悔恨,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。他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像是濒死野兽般的悲鸣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晚,看着她脸上那抹近乎解脱的笑容,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,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。

“苏晚——!”

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,猛地扑过去,在她倒地之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。

怀里的身体,轻得像一片羽毛,冷得像一块冰。

顾衍之跪在地上,紧紧抱着失去意识的苏晚,浑身颤抖,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。

他终于明白。

他失去她了。

不是从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,也不是从确诊癌症的那一刻。

而是从一年前,他在手术室外,轻描淡写地说出“反正她有两个”的那一刻起。

他就已经,永远地失去她了。

而现在,他连弥补的机会,都没有了。

窗外,阳光依旧灿烂,却再也照不进他瞬间冰封的世界。

顾衍之抱着苏晚,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像一尊瞬间被抽走灵魂的雕塑。她的身体那么轻,那么冷,仿佛生命力正以一种他无法阻止的速度从指缝间流逝。

“救她。”他抬起头,眼睛死死盯着呆立一旁的医生,声音嘶哑破碎,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,“我求你们,救她……无论用什么方法……”

医护人员这才反应过来,慌忙上前,七手八脚地将苏晚从他怀里移开,放到移动病床上,迅速推向急救室。

顾衍之想要跟上去,双腿却像是灌了铅,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。他眼睁睁看着那扇白色的门在他面前“砰”地关上,隔绝了他的视线,也仿佛隔绝了他最后一丝希望。

门上方,“抢救中”三个红字亮起,像烧红的烙铁,一下又一下的烫在他的心里。

他颓然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双手插入发间,用力揪扯着。苏晚最后那个平静到诡异的笑容,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,凌迟着他的神经。

还给她?他怎么还?

那颗肾脏,此刻正在林薇薇的身体里,健康地工作着。他用苏晚的一部分,去延续了另一个女人的生命,却亲手断送了苏晚的全部。

“晚期……单肾……并发症……保守治疗……”医生的话如同魔咒,缠绕不休。

他猛地站起身,像一头困兽般在走廊里来回踱步,然后拿出手机,疯狂地拨打电话。

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变形,对着电话那头他所能联系到的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疗专家、科研机构,近乎偏执地重复着要求:

“肾癌晚期!病人只有一颗肾脏!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,实验性疗法也好,天价药物也罢,必须治好她!钱不是问题!我要她活!听到没有!我要她活!”

挂断电话,他无力地滑坐回长椅,双手掩面。昂贵的西装布料被揉皱,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,将他彻底淹没。

5.

抢救室的灯灭了。

门打开,医生走了出来,面色依旧凝重。

顾衍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冲过去,抓住医生的手臂:“她怎么样?”

“顾先生,顾太太暂时脱离危险了。”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,“但是,她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,癌细胞扩散很快,这次是急性并发症发作。我们只能进行对症支持治疗,延缓进程,但……您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心理准备?什么心理准备?准备她死吗?

顾衍之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,痛得他几乎窒息。他推开医生,踉跄着冲进病房。

苏晚躺在雪白的病床上,鼻子里插着氧气管,手臂上打着点滴,各种监控仪器在她身边发出规律的滴答声。她闭着眼睛,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,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。

他一步步挪到床边,缓缓蹲下身,颤抖着手,想要触碰她的脸颊,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,猛地缩回。

他不敢。

他怕惊醒她,更怕触碰到那冰冷的、正在逐渐消逝的温度。

他就这样蹲在床边,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,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,充满了痛苦、悔恨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。

6.

苏晚再次醒来时,窗外已是夜幕低垂。

麻药和镇静剂的效力过去,身体深处弥漫开来的钝痛和虚弱感,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。她微微偏过头,看到了趴在床边睡着的顾衍之。

他看起来糟糕透了。头发凌乱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,即使是在睡梦中,他的眉头也紧紧拧着,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苏晚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。恨吗?或许还有,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漠然。

她动了动手指,想要按呼叫铃。

这细微的动作却瞬间惊醒了顾衍之。他猛地抬起头,看到苏晚睁着眼睛,先是闪过一丝狂喜,随即又被更深的紧张取代。

“晚晚!你醒了?”他急切地凑近,声音沙哑,“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要不要叫医生?”

苏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看了几秒,然后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,将头转向了另一边。

拒绝交流的姿态,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顾衍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。那无声的拒绝,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让他难受。

他默默地收回手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
接下来的日子,顾衍之推掉了所有的工作,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。他亲自喂苏晚喝水,尽管她大多时候只是抿一口便扭开头;

他笨拙地试图给她擦洗,换来的是她更深的沉默和抗拒;他找来她以前最爱看的书,念给她听,她却只是闭着眼,仿佛睡着了。

他变得小心翼翼,近乎卑微。病房里堆满了空运来的鲜花、昂贵的补品,他聘请了全球最顶尖的医疗团队日夜会诊,尝试各种国内尚未上市的特效药和前沿疗法。

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,苏晚的病情却只是得到极其有限的、暂时的控制。她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,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,偶尔咳嗽,还是会带出血丝。

每一次看到她咳血,顾衍之的脸色就会白上一分,眼神里的绝望就加深一层。

他开始失眠,整夜整夜地守着苏晚,生怕一闭眼,她就没了呼吸。他变得疑神疑鬼,对医护人员的要求近乎苛刻,任何一点细微的指标波动都能让他情绪失控。

他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,随时可能断裂。

这天,林薇薇竟然找到了医院。

她穿着精致的病号服,外面披着名贵的羊绒披肩,脸色红润,气色好得与这层楼的压抑格格不入。她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百合,径直走向苏晚的病房。

守在门外的保镖认得她,犹豫了一下,没有强行阻拦。

林薇薇推开病房门,看到形容枯槁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苏晚,以及守在床边、憔悴不堪的顾衍之时,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快意,随即又被担忧和柔弱所取代。

“衍之,”她柔声开口,目光落在顾衍之身上,带着心疼,“我听医生说晚晚姐情况不好,我很担心,过来看看。”

顾衍之抬起头,看到林薇薇,眉头瞬间拧紧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冰冷:“谁让你来的?出去!”

林薇薇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一颤,委屈地咬了咬唇:“衍之,我只是想关心一下晚晚姐,毕竟……毕竟她是因为我……”

“闭嘴!”顾衍之猛地站起身,声音压抑着暴怒,“滚出去!”

他此刻看到林薇薇,看到她健康红润的脸,就会不可抑制地想到苏晚失去的那颗肾,想到苏晚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。一种强烈的迁怒和悔恨啃噬着他的心脏。

林薇薇被他吓得后退一步,眼圈瞬间红了。

就在这时,病床上的苏晚,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。

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薇薇,扫过她手中的百合,最后落在顾衍之暴怒的脸上。

她忽然极其轻微地,扯动了一下嘴角。

那是一个极其浅淡,却充满了无尽嘲讽的笑容。

然后,她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,清晰地说了三个字:

“真恶心。”

顾衍之的身体猛地一僵,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,转而变成一种被看穿一切的狼狈和惨白。

林薇薇也听到了这三个字,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。

苏晚不再看他们,重新闭上了眼睛,仿佛多看一秒都会玷污了自己。

顾衍之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,指着门口,对林薇薇一字一顿地低吼:“我再说最后一次,出去。以后,不准再出现在她面前。”

林薇薇看着顾衍之眼中那毫不留情的冰冷,再看看病床上那个仿佛已经超脱一切、却用三个字就将她打入地狱的苏晚,一股强烈的嫉恨和恐慌涌上心头。

她不敢再停留,跺了跺脚,含着泪转身跑了出去。

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。

顾衍之颓然坐回椅子上,双手捂住脸。苏晚那三个字,像三根毒针,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
恶心。

是啊,他现在的所作所为,在晚晚眼里,一定恶心透顶。

他用她的肾救了别人,在她濒死时又摆出这副情深不悔、疯狂补救的姿态。

连他自己,都觉得恶心。

他抬起头,看着苏晚平静的睡颜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。

他好像……无论做什么,都无法弥补了。

他留不住她的生命,更挽不回她的心。
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,一步一步,离他远去。

窗外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。

顾衍之猛地惊醒,发现自己正躺在别墅的沙发上,周围瘫倒着瓶瓶罐罐。

记忆逐渐苏醒,可顾衍之抱着脑袋不愿记起。

“不要,不要…不要走晚晚。”

早在一个月前那个雨夜,就已经写定。

她在那晚,听着他的忏悔和哭喊,在他怀里,身体一点点冷透。她最后看他那一眼,不是释然,不是悲悯,而是彻底的、冰冷的、带着恨意的诀别。

根本没有后来的清醒,没有那句“爱了你十年太累了”,没有笔记本,没有林薇薇的探视……什么都没有。

只有他,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,对着早已失去生命的她,自言自语,自导自演了一场荒谬的、迟来的深情戏码。

而现在,连这最后的幻象,也维持不住了。甚至在梦里,他都没能挽回晚晚。

现实如同冰锥,狠狠凿穿了他虚假的幻想。

他瘫倒在地,身体蜷缩成一团,像一只被抛弃的动物,发出断续的的呜咽。

原来,她连一句像样的告别,都不曾留给他。

她带着对他的恨,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
而他,连在幻觉里,都无法得到一个原谅。

这,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。

7.

自从苏晚死后,顾衍之无法再回到公司处理事务,那些曾经让他运筹帷幄的并购案、让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,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和符号。

他将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团队,自己则整日待在空荡荡的别墅里,与酒瓶为伴。

酒精成了他唯一的慰藉,却也加速了他的生命死亡。

他开始长期地产生幻觉。

有时,他会看到苏晚穿着他们初遇时的白裙子,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,对他回眸浅笑。可当他欣喜若狂地扑过去时,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满室尘埃。

有时,他又会看到手术那天的场景,看到苏晚被推进手术室前,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,然后那眼神会骤然变得冰冷、怨恨,反复质问他:“为什么?顾衍之,为什么?”

更多的时候,他耳边会反复回响着那句轻飘飘的、却足以将他凌迟处死的话——“反正她有两个”。

这句话成了刻在他灵魂里的魔咒,日夜不休。

他试图去找林薇薇,像个疯子一样冲进她的病房,赤红着眼睛抓住她的肩膀,嘶吼着:“把肾还给她!你把她的肾还回来!”

林薇薇被他吓得尖叫,家人和保镖将他强行赶走。看着林薇薇健康红润的样子,再想到苏晚最后形销骨立、冰冷孤寂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样,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,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,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爱过的人。

悔恨和痛苦如同附骨之疽,啃噬着他的理智。

他名下依然有巨额财富,可这些钱再也买不回健康,买不回生命,买不回苏晚看他时曾经有过的温暖目光。

他挥霍着金钱,试图捐赠给医疗研究机构,指定用于肾癌和单肾患者并发症的治疗,仿佛这样就能赎罪。但每当听到研究进展的消息,他只会更加痛苦——这一切,对苏晚来说,都太迟了。

他的身体在长期酗酒和极度的精神折磨,让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和肝损伤。某个深夜,他再次因为急性胃出血被送入医院,巧合的是,正是苏晚去世的那家医院。

躺在病床上,看着熟悉的天花板,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,他仿佛又看到了苏晚最后的样子。

出院后,他的精神更加不正常。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,包括忠心耿耿的张妈。他把自己锁在别墅里,对着空气说话,时而温柔缱绻,时而痛哭流涕。

在一个和苏晚去世那天同样下着冷雨的夜晚,人们发现顾衍之溺亡在了别墅的室内游泳池里。

警方调查后排除了他杀。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,他的表情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
没有人知道,在最后沉入水底的那一刻,他是不是又一次产生了幻觉。是不是看到了苏晚,穿着洁白的裙子,站在水边,终于对他伸出了手,对他露出了久违的、毫无阴霾的笑容。

他终于用他最彻底的方式,“还”了她一条命。

曾经翻云覆雨、不可一世的男人,最终以这样一种潦倒、疯癫、无人问津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。

而那个叫苏晚的女人,和他那段充满利用、背叛与无尽悔恨的故事,也随着时间,渐渐被所有人遗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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