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水能载舟,亦可覆舟。
这是苏澜学会漂流的第一天,父亲指着奔腾的怒江告诉她的道理。那时的她,只觉得江水壮阔,充满力量。
直到很多年后,她站在世界之巅,看着脚下咆哮的,换成了亚马逊流域最凶险的暗流,看着身边队友赵峥阳光灿烂的笑容,听着看台上山呼海啸般呼喊她的代号——“海妖”,她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。
水给了她无上的荣耀,将她托举到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。
然后,在她最得意的那一刻,毫不留情地,将她所拥有的一切,瞬间吞噬。
刺耳的器材断裂声,赵峥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“阿澜快走!”,冰冷河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,还有她徒劳地伸出手,只抓住他救生衣上一块破碎染血的布料……以及,自己手腕上被断裂缆绳割开的、深可见骨的剧痛。
荣耀的浪潮退去,留下的是一片名为“幸存者”的荒芜废墟,和一道刻在灵魂与皮肉上、永难愈合的伤疤。
“海妖”死了。
死在了三年前,那场被标注为“意外”的世锦赛决赛中。
活下来的,只是一个名叫苏澜的、被困在噩梦里的幽灵,躲藏在怒江大拐弯这座偏僻的漂流基地,用冰冷和坚硬,将自己与那个世界彻底隔绝。
她以为,余生都将如此,在寂静的煎熬中,慢慢被时间磨去所有棱角和记忆。
直到那个男人,带着三千万粉丝的喧嚣和一场精心策划的“偶然”,莽撞地闯入了她的领地,也搅动了她死水般的命运。
他叫江宴。
一个她最初只想一脚踹进江里的、徒有其表的麻烦。
她不知道,他看似玩世不恭的眼底,藏着关乎国家荣誉的秘密任务。
她也不知道,他接近她的背后,牵扯着一场跨越三年、席卷全球体育界的巨大阴谋。
她更不知道,他将会成为她新的锚点,将她从溺水的深渊,重新拉回命运的潮头。
冰川与火焰的碰撞,始于一场骗局。
而真相,往往比谎言,更加波澜壮阔。
第一章:目标,冰川玫瑰与暗流
江宴的直播间,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狂欢。
“兄弟们,看见后面这峡谷了吗?怒江大拐弯,够不够野?”他对着镜头咧嘴一笑,阳光洒在他俊朗的脸上,额角的汗珠都闪着自信的光泽。弹幕滚得像开了闸的洪水。
【宴哥牛逼!这次玩这么大!】
【风景绝了!不过宴哥更帅!】
“光看风景多没意思,”江宴话锋一转,压低声音,带上了几分神秘的蛊惑,“这次,咱们玩点更刺激的。知道这地儿最出名的是什么吗?”
他故意停顿,看着弹幕上飘过一堆猜测,才慢悠悠地揭晓答案:“是人。一位号称‘冰川玫瑰’的女漂流教练,苏澜。”
【知道她!超冷的,据说能把人骂哭!】
【宴哥你要去撩她?赌你三天败北!】
“赌我败北?”江宴嗤笑一声,眼神里是势在必得的锐光,“老规矩,一周之内,我让她在我镜头前,从冰川融化成春水。要是做不到,评论区抽一百个粉丝,送最新款顶配无人机!”
直播间瞬间被“宴哥威武”和“坐等打脸”的弹幕淹没。打赏特效绚烂地炸开。江宴享受着这种掌控全场的感觉,流量是他的王国,而他,是唯一的王。关闭直播,喧嚣戛然而止。助理林浩凑过来,脸上堆着讨好的笑:“宴哥,剧本都安排好了,先是装小白接近,制造反差,然后展现您天赋异禀,最后……嘿嘿,保证话题度爆表。”
江宴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却投向窗外那奔腾的江水和郁郁葱葱的峡谷。苏澜……他默念着这个名字,资料上的照片女人眼神清冽,像结了冰的湖面。一块难啃的骨头,但啃下来,滋味必定绝佳。
然而,理想很丰满,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。
漂流基地的高级培训班里,气氛肃杀。十几个学员,连同江宴和他那显得格格不入的昂贵摄影装备,都在等待着传说中的教练。
她来了。
苏澜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色防水服,勾勒出矫健而流畅的线条。她没有化妆,皮肤是因长期户外运动形成的健康小麦色,五官清丽,但那双眼睛——江宴心里咯噔一下——那真是冰川雕琢出来的,没有任何温度,扫过众人时,像是在清点没有生命的货物。
“我是苏澜,你们的教练。在这里,你们要忘掉外面的身份,只需要记住一点:听话,或者滚蛋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,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。
江宴带来的顶级运动相机和收音设备,在她一个眼神扫过来时,突然就变得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可笑。他精心准备的开场白卡在了喉咙里。
实操课在浅滩进行。江宴决定执行“笨蛋美人”计划的第一步——假装笨拙,制造肢体接触的机会。
“苏教练,这个桨……怎么握才对啊?”他故意拿反了桨叶,凑近一步,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无辜。
苏澜甚至没看他手里的桨,目光直接钉在他脸上,像是能穿透皮囊,看到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。“手,伸出来。”
江宴依言伸手。
她伸出两根手指,捏住他的手腕,力道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感,调整了一下他虚握的姿势。她的指尖有薄茧,触感微凉而粗糙。 “发力点在这里,不是用你那双只会按快门的手去蛮干。”她松开手,仿佛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 “下一个。”
周围的学员发出低低的窃笑。江宴脸上有点挂不住,内心OS:这女人,果然名不虚传,够冷,够劲!攻略难度SSS+,流量肯定爆!
真正的冲突发生在第一次下水练习。江宴看准时机,在皮划艇稍微倾斜时,“哎呀”一声,故意向后翻倒,重重砸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。
一瞬间,寒意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毛孔,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这水,真他妈的冷!
预期的救援来得很快。几乎在他落水的下一秒,一道黑影利落地跃入水中,动作迅捷如猎豹。不是预想中温柔的托扶,苏澜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,猛地向上发力,用的是标准的救援姿势,却带着一股近乎粗暴的力道,将他狠狠“掼”回了摇晃的皮划艇上。
他呛了口水,狼狈地咳嗽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。
“废物。”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不带任何情绪,“连基本的平衡都保持不了,浪费我的时间,也浪费这身装备。”
江宴抬起头,正对上苏澜俯视的目光。距离如此之近,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,以及她抿成一条直线的、缺乏血色的唇。她的眼神里没有厌恶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对累赘的不耐烦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。在她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手腕内侧,一道狰狞的、扭曲的旧伤疤,从防水服的袖口边缘延伸出来,像一条丑陋的蜈蚣,盘踞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。
那伤疤……与他搜集到的资料里那个光鲜亮丽(虽已退役)的世界冠军形象,格格不入。
他还没来得及细想,苏澜已经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皮划艇,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:“所有人,继续练习。你,”她指向江宴,“再掉下去,今天就泡在水里反省。”
江宴抹了把脸上的水,看着那个女人操控皮划艇,在湍急的水流中稳得像一座山。他心底那点因为被羞辱而升起的火气,奇异般地转化成了更浓烈的兴趣。这朵冰川玫瑰,比他想象的还要带刺。
课程结束,学员们陆续上岸。江宴故意落在最后,整理着他那套“华而不实”的设备。林浩屁颠屁颠地跑过来,递上毛巾,嘴里念叨着:“宴哥,你刚才落水那段我抓拍到了!虽然狼狈,但苏教练救你那一下真帅,反差感绝了!就是她态度太差了,这播出去……”
江宴没接话,用毛巾用力擦着头发。他看见苏澜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岸边,背对着他们,望着奔腾不息的江水,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。那一瞬间,她挺拔的背影竟透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寂。
林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压低声音,带着点幸灾乐祸:“啧,装什么深沉。宴哥,我看她也就那样,脾气臭得要死,要不是有点技术,谁捧她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江宴打断他,目光却依旧锁在苏澜身上。他拿出手机,快速给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条加密信息:“目标已接触。性格冷硬,有极强的专业素养。发现其右手腕内侧有不明原因陈旧性疤痕,可能与三年前事故有关。请求深入调查苏澜全部医疗记录及事故细节。”
信息发送成功。他收起手机,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。
有意思。这场戏,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他没注意到,在他发信息的时候,旁边的林浩,眼神闪烁,偷偷用手机对准了伫立在水边的苏澜,连续按了几下快门,然后将照片迅速发送了出去。收件人一栏,赫然显示着——“王总”(资方代表)。发送成功后,林浩的嘴角,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得逞的坏笑。
第二章:暗流与窥视者
训练营的第二天,是在苏澜更加严苛的要求下开始的。
“手臂打直!腰部发力!你们是来漂流,不是来江上泛舟赏月的!”她的声音穿透晨雾,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学员紧绷的神经上。昨天的下马威显然卓有成效,没人敢再掉以轻心,连江宴都收敛了那份玩世不恭,认真模仿着她的动作。
然而,刻意营造的笨拙,在绝对的专业面前无所遁形。江宴一个看似标准的划桨动作,立刻引来了苏澜的注意。她走到他艇边,皮划艇甚至没有产生一丝多余的晃动。
“角度错了。”她用桨叶轻轻一点他的桨面,“水流的切力不是这样用的。你是打算用桨叶拍水花玩,还是真想前进?”
江宴动作一僵。他自认模仿得天衣无缝。
苏澜没再看他,目光扫向全体学员,声音冷冽:“漂流不是靠蛮力,是靠这里。”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,“还有,对水的敬畏。收起你们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,在这里,经验比任何小聪明都可靠。”
这话像一根无形的针,精准地刺破了江宴伪装的气球。他抿紧了唇,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彻底点燃。
上午的训练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。学员们筋疲力尽地爬上岸,江宴带来的那个负责跟拍的摄影师,看着镜头里大多数学员狼狈的画面,有些为难地看向林浩。林浩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重点拍江宴和苏澜的同框,尤其是苏澜训斥人的画面。
就在这时,摄影师调整角度,想偷偷捕捉一个苏澜侧脸的特写,最好能拍到她不近人情的表情。镜头刚对准,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,“啪”一声,精准地打在了相机镜头上,力道不大,却足以让镜头猛地一偏,摄影师吓了一跳,差点脱手。
苏澜甚至没有回头,她正弯腰固定自己的皮划艇,声音平静无波:“未经允许,禁止拍摄。基地规定。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那一下,太快,太准。
江宴瞳孔微缩。他看得清楚,苏澜只是随手从岸边捡了颗石子,手腕一抖……这手法,这准头,绝不是一个普通教练该有的。他内心的疑团越来越大:苏澜,你到底是什么人?
中午在基地简陋的餐厅吃饭时,气氛依旧沉闷。老板陈锋腆着肚子出现了,他先是热情地跟江宴打了个招呼:“江老师,招待不周,多多包涵啊!我们这小地方,就靠您这样的名人多宣传了。”转头看到坐在角落独自吃饭的苏澜,脸色立刻沉了下来,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不耐:“苏教练,对待学员,尤其是像江老师这样的贵客,态度是不是可以稍微……缓和一点?我们开门做生意,讲的是个口碑。”
苏澜连眼皮都没抬,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清汤面,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。
陈锋讨了个没趣,讪讪地笑了笑,又对江宴说了几句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”的客套话,便转身离开了。
这时,前台林薇端着餐盘,笑盈盈地坐到了江宴旁边的空位。“宴哥,今天训练辛苦了吧?苏教练她……哎,她就是那个脾气,对谁都一样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她压低声音,像是分享什么秘密,“听说她以前出过挺大的事,搭档都没了,自那以后性格就变得更……古怪了。大家都有点怕她,说她有点……不吉利。”
她的话听起来是安慰,字里行间却都在暗示苏澜的“问题”。江宴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,抬眼看了看林薇。女孩长得甜美,笑容也无害,但他混迹名利场多年,对这种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话语格外敏感。
“是吗?”江宴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边那个孤独的背影。不吉利?他心底冷笑,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玄乎的事,多半是人心作祟。
夜晚的基地,安静得只能听到江水奔流的声音。白天的暑热散去,带着水汽的凉意弥漫开来。江宴借口熟悉环境,走到了基地外的观景露台。令他意外的是,苏澜竟然在那里。
她背对着他,倚在栏杆上,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金属小酒壶,偶尔仰头喝一口。月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拔的轮廓,像是孤独矗立在悬崖边的白杨。夜风吹拂着她的短发,也带来了她身上淡淡的、混合着酒精和江水气息的味道。
江宴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。
“苏教练,好兴致。”
苏澜没有回头,也没有因为他靠近而流露出任何情绪,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。
江宴靠在旁边的栏杆上,看着脚下墨色绸缎般流淌的江水,打破了沉默:“这水看起来平静,底下却不知道藏着多少暗流。”
苏澜终于有了点反应,她侧过头,月光映照下,她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。“暗流?”她轻笑一声,带着点嘲弄,不知是嘲弄他还是嘲弄自己,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它给你无上的荣耀和快乐,也能在你最得意的时候,轻易夺走你的一切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江宴心上。这话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,太过沉重,与他认知中那个只有冷硬外壳的女人截然不同。
就在这时,江宴眼角的余光瞥见,不远处的树影后,有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——是镜头!他心头一凛,几乎立刻断定是林浩。他在偷拍!他想拍什么?拍他和苏澜深夜“独处”?制造绯闻?还是想抓拍苏澜“酒后失态”的画面?
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。他可以对苏澜用计,可以为了流量策划剧本,但那属于他和苏澜之间的“战争”,他厌恶这种来自背后的、鬼鬼祟祟的窥视,更厌恶有人想利用苏澜此刻显而易见的脆弱。
他猛地直起身,动作幅度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,恰好挡在了苏澜和那个偷拍镜头之间,隔断了对方的视线。
苏澜似乎察觉到了他气息的骤然变化,疑惑地看了他一眼。
江宴压下怒火,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、属于顶流博主的笑容,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:“苏教练说得太深奥了。我只是个俗人,就觉得这风景挺好,适合拍点视频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,“不打扰你赏月了。”
说完,他转身离开,步伐稳健,心里却已翻江倒海。回到房间,他立刻拿出加密平板,上面有一条刚收到的回信:“医疗记录被高级权限封锁,无法深入。三年前‘海啸’杯世锦赛事故报告存在多处模糊点,正在尝试其他途径。另,注意你身边的人,资方近期动作频繁,或与你的任务目标有关。”
信息阅后即焚。
江宴盯着瞬间空白的屏幕,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。苏澜的过去像一团迷雾,林浩的背叛近在眼前,资方在窥伺,而那个看似甜美的前台林薇,恐怕也不简单。
这潭水,比他想象的更深,更浑。
第三章:激流中的心跳
第三天,训练进入了核心环节——模拟急流救援。
浑浊的江水在预设的障碍区翻滚咆哮,像是被囚禁的野兽。学员们两人一组,一舟“遇险”,另一舟负责救援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
轮到江宴这组扮演救援方时,意外发生了。同组一个经验不足的学员在靠近“遇险”皮划艇时,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侧浪打得失去平衡,惊呼一声,连人带艇猛地朝江宴的船撞来!
电光火石之间,江宴几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。他原本“笨拙”握桨的手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稳定,腰腹核心收紧,不是向后躲闪,而是操控皮划艇迎着撞击的方向,巧妙地做了一个极小角度的切入和格挡。
“砰!”一声闷响。
两艇相撞,但预想中的倾覆没有发生。江宴的船只是剧烈晃动了一下,他用桨叶和水流巧妙的对抗,硬生生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,稳住了自己和同伴的船,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,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差点被甩出去的学员救生衣肩带,将他按回艇内。
整个过程不到三秒,流畅、精准,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、近乎艺术的协调性。
空气瞬间凝固。
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宴。那个刚才还显得拘谨甚至有些“菜”的男人,此刻周身散发出的是一种绝对的掌控感和力量感,与他平日镜头前阳光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。
苏澜的救援艇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近前。她没有去看那个惊魂未定的学员,目光如两柄淬冰的利剑,直直钉在江宴脸上。
周围只剩下江水的咆哮。
她什么都没说,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审视、怀疑,以及一丝被愚弄的冰冷怒意。他之前所有的伪装,在这一刻那本能般的反应面前,碎得彻彻底底。
江宴心里暗叫一声不好,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,甚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:“运气好,以前玩过几年攀岩,平衡感还行。”
苏澜依旧沉默,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感。她操控皮划艇,绕着江宴缓缓滑了半圈,像打量一个陌生的、危险的物件。
“攀岩?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比脚下的江水还冷,“能把‘锚点稳固’和‘动态平衡’运用到漂流里,你这攀岩,玩得可真不一般。”
她用的,是极其专业的术语。直接撕开了他苍白的辩解。
训练在一种极其怪异的气氛中结束。上岸后,苏澜没再看江宴一眼,径直离开。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
夜晚,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,据说是基地的传统。学员们围坐在一起,试图驱散白天的紧张和江水的寒意。火星噼啪作响,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又兴奋的脸。
江宴坐在人群边缘,手里拿着一罐啤酒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个独自坐在远处断木上的身影。苏澜没有参与热闹,依旧拿着那个金属酒壶,侧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孤寂,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。
林浩凑过来,小声说:“宴哥,白天你那一下太帅了!我都拍下来了,稍微剪辑一下,绝对引爆话题!‘顶流博主深藏不露,激流中显英雄本色’!”他脸上洋溢着发现宝藏的兴奋。
江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:“那段视频,未经我允许,不许发。”
林浩脸上的笑容一僵:“为……为什么啊宴哥?多好的素材……”
“我说,不许发。”江宴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林浩悻悻地闭了嘴,眼神却闪烁不定。
不知过了多久,学员们陆续散去休息。篝火渐渐微弱,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。江宴喝掉最后一口酒,站起身,朝着那个孤独的身影走去。
他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,距离不远不近,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、比白天更浓一些的酒气,混合着篝火的烟火味。
“还在想白天的事?”他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。
苏澜没有回头,也没有否认。她望着漆黑的江面,那里只有永不停歇的奔流声。“你在害怕什么?”她突然问,声音很轻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江宴的心湖。
江宴一怔。
她转过头,在朦胧的夜色与残余的火光中凝视着他,那双冰川般的眼睛此刻仿佛能洞穿灵魂:“或者说,你费尽心机伪装成一个废物,接近我,到底想得到什么?”
她的目光太锐利,几乎剥开他所有的保护层。连日来的压抑、任务的压力、被她看穿的恼怒,还有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、对这个女人的复杂情愫,在这一刻混合成一股失控的洪流,冲垮了他的理智。
他没有回答。
而是猛地倾身过去。
世界仿佛瞬间静止。只剩下篝火余烬最后的噼啪,和心脏在耳膜里擂鼓般的轰鸣。
他的靠近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热意,像突然掀起的巨浪,将她牢牢笼罩。苏澜的呼吸骤然停止,瞳孔微缩,下意识地想要后退,却被一股坚定的力量禁锢。
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脸上温热的呼吸,交织在一起,分不清是谁的更快,更乱。他炽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,与她身上微凉的夜露形成鲜明对比,冰与火的碰撞,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这是一个带着惩罚、试探、以及太多未明情绪的吻。
汹涌得像要窒息的海浪,滚烫得像能焚尽一切的野火。
苏澜的脊背瞬间绷紧,手指无意识地蜷缩,捏紧了身下的木头,指节泛白。她能感受到他唇间的灼热,带着啤酒麦芽的微醺气息,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。一股陌生的、强大的力量席卷了她,像是要将她拖入无法挣脱的漩涡。
不知过了多久,可能只是一瞬,也可能是永恒。
那禁锢的力量骤然消失。
江宴猛地退开,胸膛剧烈起伏,呼吸沉重而滚烫,如同刚刚逃离溺水的人。苏澜同样气息不稳,唇上还残留着那份灼人的温度,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。
下一秒,“啪!”
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。
苏澜站起身,胸口微微起伏,眼神里所有的迷蒙在瞬间褪去,只剩下被冒犯的冰冷和怒意。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用那双寒冰般的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,转身快步离去,背影决绝,很快融入夜色。
江宴站在原地,脸上火辣辣地疼,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唇间清冽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她的气息。他抬手,用指节碰了碰自己被扇的脸颊,却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在空寂的岸边显得有些神经质。
就在这时,在刚才意乱情迷的最高潮,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,他眼底最深处,一丝极其微弱的、非自然的银芒,如同暗夜流星般一闪而逝,快得仿佛是错觉。
篝火终于彻底熄灭,只剩下灰烬。
远处,苏澜居住的小木屋门被轻轻关上,发出细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而更远处的阴影里,一棵老树后,林浩慢慢放下举着的手机,屏幕上是刚刚远摄到的、两人靠近那一瞬间的模糊剪影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熟练地将视频保存,加密,发送了出去。
第四章:龙喉峡的邀请
篝火之夜后的清晨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尴尬与紧张。
训练照常进行,但苏澜对待江宴的态度,降至了真正的冰点。不再是带着审视的冷漠,而是彻底的、视若无睹的忽略。指令下达给全体学员,目光却从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分,仿佛他只是一团无色无味的空气。
江宴脸上那隐约的指痕早已消退,但苏澜那一巴掌留下的无形印记,却清晰地刻在两人之间。他几次试图开口,都被她周身那堵无形的、比钢铁还硬的墙壁挡了回来。
中午休息时,林薇端着水果沙拉,像只花蝴蝶般轻盈地坐到江宴身边。“宴哥,昨天休息得不好吗?看你脸色不太对。”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,压低声音,“是不是苏教练又……哎,我都听说了,她脾气是怪,但没想到那么晚还……为难你。”
这话看似关心,却像毒蛇一样悄然注入毒素,暗示着昨夜的不寻常。江宴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平静无波,却让林薇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。
“不劳费心。”他语气疏离,拿起自己的水杯起身离开。
林薇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甜美的笑容微微僵住,随即又恢复自然,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。
下午的理论课,苏澜讲解着复杂的水文知识和避险技巧。她站在白板前,身姿笔挺,语言简洁精准,将汹涌的江水拆解成一道道清晰的物理公式。阳光透过窗户,在她专注的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。
江宴靠在椅背上,看似漫不经心,实则听得比谁都认真。他不得不承认,抛开那冰冷的性格,苏澜在专业领域的造诣,深不可测。她偶尔划出的水流示意图,带着一种大师般的举重若轻。
课程结束,学员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。苏澜清理着白板,背对着众人,声音清晰地传来,不高,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。
“明天,集训最后一天。实战考核地点——”她顿了一下,转过身,目光第一次,精准地落在了江宴身上,那眼神平静,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挑战意味,“‘龙喉’峡。”
教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“龙喉峡?那不是未开发的禁区吗?”
“听说里面漩涡暗流无数,从来不对游客开放!”
“这考核……会出人命的吧?”
窃窃私语声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。
苏澜无视了所有的议论,只看着江宴,仿佛在等待他一个人的回答。
江宴迎着她的目光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龙喉峡,他搜集资料时看到过只言片语的描述,危险系数极高。她这是在报复?还是……另一种形式的试探?
他嘴角缓缓勾起,那是在镜头前惯有的、自信到有些嚣张的弧度:“听起来很刺激。苏教练,需要自带装备吗?”
“用基地的专业艇。”苏澜说完,便不再看他,径直离开了教室。
人群散去,江宴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龙喉峡……他打开加密平板,调出有限的区域地图和零星的水文资料,眉头微蹙。这不是逞能的时候。
夜晚,他避开所有人,再次来到江边。夜晚的江水咆哮声更显狰狞。他需要冷静,需要思考对策。
却意外地,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苏澜站在白天他们训练的下水点,一动不动,望着漆黑如墨的江面。夜风吹得她的外套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单薄而坚韧的轮廓。她手里没有拿酒壶,只是那么站着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。
江宴停下脚步,没有靠近。
他看到她抬起右手,月光下,那道狰狞的伤疤像一条扭曲的阴影,盘踞在她手腕上。她的指尖,极其轻微地,颤抖着抚过那道疤痕。
那一刻,她身上散发出的,不是冷硬,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……痛苦。仿佛那道伤疤连接的不是皮肉,而是某个鲜血淋漓、从未愈合的过往。
江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。
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和试探,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。他忽然明白,昨晚那个吻,或许不仅仅是他失控的洪流,也可能……触碰到了她某个极力掩藏的、柔软的禁区。
龙喉峡,恐怕不仅仅是对他的考验。
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,没有打扰她。
回到房间,他收到了一条新的加密信息,内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简短,也更惊心:
“‘海妖’旧事,与龙喉峡附近古祭坛传说有关。赵峥之兄赵雄,已确认在基地附近出现。小心。”
赵雄……三年前死去队友的哥哥。他来了。是为了真相,还是为了复仇?
而龙喉峡的古祭坛,又藏着什么秘密?
江宴关掉平板,走到窗边,看着远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山峦轮廓。明天的龙喉峡之行,注定不会平静。
第五章:龙喉深处
黎明像一道苍白的切口,划破了峡谷的静谧。
“龙喉”峡入口处,江水变得异常湍急,撞击在犬牙交错的礁石上,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。仅有的两艘专业级皮划艇已经下水,苏澜一艘,江宴一艘。其他学员和工作人员都被勒令在安全区外观望。林浩架着相机,镜头紧紧追随着江宴,脸上是混合着兴奋与担忧的复杂表情。林薇站在陈锋旁边,双手紧握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苏澜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,没有看江宴,只冷声道:“跟紧我的航线,任何偏离都可能致命。”
“明白。”江宴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水沫灌入肺腑,让他精神一振。
进入龙喉峡,光线骤然黯淡。两侧是近乎垂直的、被水流侵蚀得千奇百怪的黑色岩壁,头顶只留下一线天。江水在这里被挤压、加速,形成无数肉眼难以分辨的暗流和漩涡。水的轰鸣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,震耳欲聋。
苏澜的船像一条拥有自主生命的黑色游鱼,在狂怒的水流中穿梭,每一个微小的调整都精准到毫米,展现出人船合一般的极致掌控力。江宴摒弃所有杂念,将攀岩中锻炼出的动态平衡感和核心力量发挥到极致,死死咬住她的尾流。
突然,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、向内凹陷的回水区,水流在此处形成致命的旋转。苏澜的船轻盈地切着漩涡边缘滑过,而江宴因为对水流判断慢了半拍,艇首猛地被一股吸力拽向漩涡中心!
船体瞬间倾斜,冰冷的江水疯狂灌入!
千钧一发之际,江宴不是试图强行对抗漩涡,而是利用腰腹力量猛地向漩涡旋转的方向做了一个近乎疯狂的侧压!同时桨叶深深插入水中,不是划动,而是如同攀岩中的“岩塞”般,寻找一个瞬间的、虚拟的“锚点”!
皮划艇在即将倾覆的临界点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,硬生生被他这股巧劲和蛮力结合的力量“掰”了回来,堪堪脱离了漩涡的核心吸力!
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苏澜的船不知何时已经调头,静静停在不远处的水面。她看着江宴,头盔下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、毫不掩饰的震惊。刚才那一手,不仅仅是反应快,那是对水流动力学和身体极限掌控的完美结合,是顶尖高手在生死瞬间的本能!
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悸与未散的 adrenaline。
他们没有停留,继续向前。峡谷越来越深,水流却诡异地变得相对平缓了一些。就在这时,江宴注意到了右侧岩壁上那片不同寻常的痕迹。
那不是自然形成的。
他示意苏澜靠近。岩壁上,有人工开凿的简陋台阶,通向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洞穴。洞口下方的水边,有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平台,上面散落着一些风化的、看不出年代的陶罐碎片,以及一些刻画在岩石上的、早已模糊不清的奇异符号。最引人注目的是,平台中央,有一个用白色石子精心摆出的、直径约一米的圆圈,圈内放着几块黑色的、光滑的鹅卵石,排列成一个抽象的图案。
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是这里……”苏澜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她操控皮划艇,缓缓靠近平台,伸出手,指尖拂过那些白色的石子,眼神变得悠远而哀伤。“赵峥……他以前总喜欢来这里。他说,这里的‘水神’,会保佑每一个真心敬畏它的人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,主动在江宴面前提起那个名字。那个死去的,她曾经的搭档,或许……更是恋人。
江宴的心沉了一下。他看着苏澜抚过那些石子的手指,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。一股陌生的、酸涩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,被他强行压下。
就在苏澜沉浸在回忆中,精神最为松懈的这一刻——
“小心!”
江宴的预警和行动几乎同步!他猛地扑向苏澜,不是拥抱,而是带着她连同皮划艇一起向侧面翻滚!
“轰隆!”
一块脸盆大小的巨石,裹挟着碎石和尘土,从他们头顶上方数十米处的岩壁上轰然砸落,重重砸在苏澜刚才停留的位置,溅起巨大的浪花!
如果晚上半秒……
江宴将苏澜牢牢护在艇身与自己之间,后背被飞溅的碎石打得生疼。他抬起头,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,死死锁定上方岩壁一个快速消失的、穿着灰色外套的人影!
赵雄!
苏澜被他紧紧箍在怀里,两人湿透的身体紧密相贴,冰冷与温热交织。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、如同战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,震得她耳膜发麻。他滚烫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,像一股灼热的浪潮,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与后怕中短暂地剥离出来。
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,大脑一片空白。除了水的轰鸣,只剩下彼此狂乱的心跳和灼人的体温。
“没事吧?”江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低沉而沙哑,带着未褪的紧张。
苏澜猛地回过神,一把推开他,动作幅度很大,带着一种被看穿脆弱和气恼。她别开脸,掩饰着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紊乱的气息,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:“走!立刻离开这里!”
她没有追问落石的原因,但眼神里的惊疑和冰冷,说明她同样清楚,这绝非意外。
两艘皮划艇如同离弦之箭,向着龙喉峡的出口疾驰而去。
身后,那片古老的祭坛和刚刚发生的惊险,被重新抛入幽深的峡谷与轰鸣的水声中。
但有些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江宴看着前方苏澜决绝而紧绷的背影,知道关于赵峥,关于三年前,关于她手腕上那道伤疤的秘密,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。而赵雄的出现,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,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面,变得更加杀机四伏。
第六章:破碎的冠军
从龙喉峡归来,基地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。
苏澜以“技术复盘”为由,将自己和江宴的皮划艇单独扣下检查,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,包括老板陈锋。她需要时间整理混乱的思绪,更需要确认某些事情。
江宴没有强求,他回到房间,第一时间反锁了门。后背被碎石击中的地方传来隐隐钝痛,但他此刻无暇顾及。他调出加密平板,指尖飞快操作,将今天在龙喉峡记录下的水流数据、岩壁影像,尤其是那个祭坛的符号和赵雄模糊的身影,全部加密传输。
“目标人物(苏澜)于龙喉峡内出现明显PTSD触发迹象,与古祭坛及‘赵峥’高度关联。袭击者赵雄(赵峥之兄)确认存在敌意,动机不明,已构成直接人身威胁。请求授权介入调查三年前‘海啸杯’事故详情及赵雄背景。”
信息发送,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。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苏澜在祭坛前那哀伤的眼神,以及落石瞬间,她在他怀中那短暂的、卸下所有防备的颤抖。
夜晚,没有篝火,没有聚集。白天的惊魂让学员们心有余悸,基地早早陷入沉寂。江宴处理完伤口,换了件干净衣服,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向苏澜居住的那栋独立小木屋。
木屋里亮着灯,窗帘没有完全拉拢。
他走近些,看到苏澜独自坐在桌前的身影。她面前摆着那个他见过的扁平金属酒壶,而她手里,正摩挲着一个打开的、款式老旧的怀表。
借着窗内透出的光,江宴能看到她肩膀微微耸动,不是在哭,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的、更深沉的悲恸。她的指尖一遍遍描摹着怀表内侧,仿佛那里藏着支撑她,也禁锢她的全部世界。
江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。他想起资料里那个笑容灿烂、与苏澜并肩站在世界冠军领奖台上的阳光大男孩——赵峥。所以,那块怀表里,是他吗?
他犹豫了片刻,最终没有敲门,只是静静地靠在屋外阴影里的墙上,点燃了一支烟。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灭,像他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。他守在这里,说不清是出于任务,还是某种……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冲动。
不知过了多久,木屋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苏澜走了出来,手里还拿着那个酒壶。她似乎没料到外面有人,脚步顿住,看到阴影里的江宴时,眼神瞬间恢复了警惕和冰冷: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“看星星。”江宴掐灭烟,语气平淡,仿佛真的只是偶遇。
苏澜冷笑一声,显然不信。但她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走到几步外的栏杆处,仰头灌了一大口酒。浓烈的酒精气味在夜风中散开。
“他以前,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,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黑暗的峡谷,“也总喜欢这么说。‘阿澜,别怕,看着星星,它们能指引方向,也能吞掉所有眼泪。’”
江宴沉默着,没有打断。
“可是星星吞不掉……”她的声音低下去,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哽咽,“吞不掉那么多血……我看着他……看着我最好的……在我面前……被水撕碎……我抓住的,只有他救生衣上的一块碎片……还有这个……”
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腕,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月光下像一道永恒的诅咒。“这道疤,是当时被断裂的缆绳割的……它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……是我没用……我救不了他……”
积蓄了三年的痛苦、自责和恐惧,在这一刻,借着酒精的催化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。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,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。
江宴走上前,没有试图拥抱她,只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,轻轻披在她颤抖的肩上。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。
苏澜像是被这点温暖烫到,猛地瑟缩了一下,却没有推开。
“那不是你的错。”江宴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“在那种级别的事故中,能活下来,本身就是一种奇迹。”
“奇迹?”苏澜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,抬起头,泪痕在月光下闪着微光,“活下来的人,才是最痛苦的!他们叫我‘海妖’……呵,一个连自己搭档都守护不了的‘海妖’,一个只能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冠军!”
她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,猛地挥开肩上的外套,指着江宴:“你懂什么?!你这种活在闪光灯下、只会哗众取宠的人,怎么会懂失去一切、被噩梦永远追逐的感觉!”
江宴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近乎崩溃的神情,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知道,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。
他弯腰捡起外套,重新,但更坚持地披在她肩上,声音放缓了些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我是不懂。但我知道,把自己困在原地,用痛苦当坟墓,才是对逝者最大的辜负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转身离开。他知道,她需要独自消化这一切。
苏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,肩上的外套还带着他灼人的体温,那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火苗,试图驱散她骨髓里沉积了三年的寒意。她缓缓蹲下身,将脸埋进带着他气息的外套里,压抑的、小兽般的呜咽,终于破碎地溢出喉咙。
江宴并没有走远,他在不远处的树影下停住,确保她能安全回到屋内。他抬头望着真实的、稀疏的星空,眉头紧锁。苏澜的痛苦如此真实,如此沉重。他的任务,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纯粹。
而此刻,在基地主楼二楼的某个窗帘后,林浩放下了夜视望远镜,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,快速在手机上打字:“目标情绪彻底崩溃,与江宴在屋外发生激烈争执,江宴疑似安抚未果。素材极具爆点!”
信息接收人,依然是“王总”。
第七章:为你而来的浪潮
龙喉峡的惊魂与夜晚的崩溃,像一场剧烈的风暴,过后留下了一片异样的平静。
苏澜没有请假,也没有消失。第二天一早,她准时出现在训练场,脸色有些苍白,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,但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封,而是多了一种经历彻骨寒意后的、脆弱的清明。
她没有看江宴,也没有提及昨夜分毫,只是如常地组织训练,讲解技巧。但细心的学员发现,苏教练的声音里,那股拒人千里的尖锐似乎磨平了些许。
江宴也保持了沉默。他不再刻意接近,也不再伪装笨拙,只是专注地完成每一个指令,偶尔在她讲解时,目光会长久地停留在她依旧挺拔却莫名显得单薄的背影上。
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。
中午,江宴没有去餐厅,而是拎着一个保温桶,找到了正在器械库整理装备的苏澜。
“基地厨房熬的姜茶,驱寒。”他将保温桶放在旁边的架子上,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,“昨天淋了冷水,又吹了风。”
苏澜整理绳索的手顿了顿,没有抬头,也没有拒绝。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淡淡的、辛辣的甜香。
“谢谢。”很久,就在江宴以为她不会回应,准备转身离开时,她极轻地说了一句。
江宴脚步停住,心底某个角落,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。
下午,江宴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资源。几天后,一批崭新的漂流装备和几笔通过正规渠道引入的赞助,悄然抵达基地。同时,几家颇具影响力的户外旅行公众号和视频平台,开始陆续发布关于怒江大拐弯漂流基地的正面报道和体验攻略,着重强调了其专业的教练团队和极致的安全保障,尤其隐晦地提到了“一位曾拥有辉煌过去、技术顶尖的女教练”。
基地的咨询电话开始变得繁忙,老板陈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,对着苏澜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,甚至主动提出要给她改善住宿条件。
苏澜不是傻子,她当然知道这一切是谁的手笔。她看着那些崭新的、性能卓越的装备,看着网络上那些客观甚至带着赞美的报道,心中五味杂陈。她习惯了独自承受和对抗,习惯了世界的恶意与冷漠,这种来自外界的、不带怜悯的、实实在在的支持,陌生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。
这天训练结束后,夕阳将江水染成暖金色。学员们散去,只剩下他们两人在岸边做最后的整理。
苏澜走到江宴的皮划艇旁,手指拂过艇身流畅的线条,突然开口,声音平静:“你之前问过,‘锚点回旋’。”
江宴心头微动,看向她。
“明天早上,提前一小时。”苏澜没有看他,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,“我演示给你看。”
那一刻,江宴清晰地听到,自己心里那层坚冰,发出了细微的、碎裂的声响。这不是妥协,不是感谢,而是她用自己的方式,向他,也向过去的自己,迈出的试探性的一步。
他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,看着她手腕上那道依旧清晰、却仿佛不再那么刺目的伤疤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怜惜、敬佩与某种炽热情绪的情感,如同悄然上涨的潮水,漫过心堤。
“好。”他听见自己回答,声音有些发紧。
夜晚,江宴在房间里查阅着“锚点回旋”的零星资料,这是一种对水流感知和身体控制要求极高的极限技巧,几乎是苏澜当年的标志性动作。他正沉浸其中,加密平板亮起。
信息来自上级,内容却让他眉头紧锁:“资方近期动作频繁,疑似与竞争对手‘巅峰体育’勾结。‘巅峰’背后有国际资本渗透,恐对‘海妖’不利。你身边耳目需尽快清理。‘归途计划’不容有失。”
巅峰体育……布莱克·李……
江宴眼神沉了下来。温暖的浪潮之下,冰冷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。他看了一眼窗外苏澜小屋的方向,灯光温暖。他必须更快一些,在她彻底向他敞开之前,扫清这些隐藏在阴影里的威胁。
第八章:锚点与回旋
清晨的江水带着一夜沉淀的寒意,雾气如轻纱般在水面流淌。世界尚未完全苏醒,只有早起的鸟鸣和永恒的水声作伴。
苏澜和江宴,两艘皮划艇,静静漂浮在相对平缓的江面上。这是属于他们的一小时,一个打破坚冰的约定。
“所谓‘锚点回旋’,”苏澜的声音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,褪去了往日的冰冷,只剩下纯粹的专业,“不是寻找水下的石头,而是在急流中,用你的桨,你的腰腹,你的全部意志,在奔流不息的水体中,创造一个瞬间的、虚拟的支点。”
她操控皮划艇,开始演示。起初只是寻常的划行,但当她的艇首切入一股明显的侧向水流时,一切变了。
她的身体仿佛与艇身融为一体,不再是对抗水流,而是嵌入其中。一个极其迅捷而小幅度的拧转,桨叶在水中不是划动,而是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刀般一剜、一引。刹那间,原本直线奔腾的皮划艇,竟以艇身中段某一点为轴心,划出一道优美而凌厉的圆弧,船头瞬间调转了近九十度,稳稳切入另一股流向。
没有多余的晃动,没有挣扎的痕迹,仿佛水流心甘情愿为她让路,助她完成这次华丽的变向。
江宴屏住了呼吸。他不是没见过顶尖的漂流技术,但苏澜这一手,已经超越了技术的范畴,近乎于“道”。那是对水流本质的深刻理解,是身体与自然律动的高度共鸣。
“看懂了吗?”苏澜稳住船身,看向他,额角有细密的汗珠。演示这个动作,对她而言,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,都是一种巨大的消耗,像是在触摸一个尘封已久、连着血肉的开关。
江宴缓缓吐出一口气,眼神灼热:“原理懂了,但那个‘锚点’……”
“感觉。”苏澜打断他,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“不是计算,是感觉。感觉水流的‘呼吸’,在你需要的时候,把你的意志‘钉’进去。你的核心,就是锚链。”
接下来的时间,是枯燥而艰难的尝试。江宴拥有顶尖的身体素质和运动感知,但“锚点回旋”需要的是一种近乎玄妙的“水感”。他一次次失败,艇身在水中打横、摇晃,甚至差点侧翻。
苏澜没有丝毫不耐,她操控着自己的船,紧贴在他身边,用简洁到极致的话语提示:“重心左移三分。”“桨叶角度再低五度。”“不是用手臂,用你的腰!感受水的推力!”
她的声音像冰冷的泉水,浇熄他因失败而升起的焦躁。他逐渐沉下心来,闭上眼,不再仅仅依靠视觉,而是全力去感知水流透过艇身传递来的每一丝细微的力道变化。
又一次,他冲向一股侧流。失败似乎近在眼前,但就在那一刻,他脑海中闪过攀岩时在绝壁上寻找微小岩点的感觉——不是看见,是“知道”那里可以支撑。
意志凝聚,腰腹骤然发力,桨叶循着一种冥冥中的轨迹切入水中!
这一次,没有剧烈的挣扎。皮划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,划出了一个虽然生涩、幅度远不如苏澜、但确确实实存在的回旋!
成功了!
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如同暖流冲刷过四肢百骸。江宴稳住船身,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,又看向苏澜。
苏澜就停在他旁边,隔着淡淡的水雾,他清晰地看到,她向来冰封的脸上,唇角极其微小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,向上牵动了一下。
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、浅淡得如同朝露的笑容。
却像一道阳光,猝不及防地穿透了重重迷雾,直直撞进江宴的心底。整个世界仿佛都因这个微小的弧度而瞬间明亮、柔软。
两人隔着粼粼波光对视,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,噼啪作响。肾上腺素因成功的兴奋尚未褪去,某种更深沉、更炽热的情感却已悄然点燃。
返程的路上,沉默不再冰冷,而是充满了一种无言的、躁动的张力。每一次眼神不经意的交汇,都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。
回到木屋,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,仿佛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
世界被压缩成这方寸之地。之前在水上压抑的所有情绪,那些共同经历的危险,那些无声的守护,那个打破坚冰的笑容,还有此刻在密闭空间里疯狂碰撞的、无法忽视的吸引,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,轰然爆发。
没有言语。
呼吸在瞬间变得滚烫而急促,交织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心跳声大得像擂鼓,在狭小的空间里共鸣。他一步步靠近,她下意识地后退,脊背轻轻抵在微凉的门板上。
他停在她面前,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、混合着江水清冽与运动后蓬勃热意的体温。那温度像野火般蔓延开来,灼烧着空气,也灼烧着理智。
她的指尖微微颤抖,试图抓住些什么来稳住发软的身体,却只触到他坚实的手臂。那触感让她像被烫到般想缩回,却被他更快地、温柔而坚定地握住手腕。
他的拇指,带着灼人的温度,小心翼翼地、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般,抚上了她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伤疤。
那一瞬间,苏澜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像是长期禁锢的灵魂终于被触及了最深的秘密。不是疼痛,而是一种被接纳、被理解的巨大冲击,让她眼眶瞬间发热。一直紧绷的、用以自卫的硬壳,在这温柔的抚触下,寸寸碎裂。
他低下头,额头顶着她的额头,呼吸灼热地拂过她的唇瓣,像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前灼热的风。
“可以吗?”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,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克制。
她没有回答,只是闭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。然后,她仰起头,用一个生涩却坚定的、主动迎上的姿态,封住了他那未尽的询问。
最后一道防线,彻底崩塌。
意识在浪潮般的席卷中浮沉,分不清是溺水般的窒息还是焚身般的炽热。只能感受到彼此失控的心跳,滚烫的肌肤相贴,和那仿佛要将灵魂都融化的温度。过往的伤痛、猜疑、冰冷的伪装,都被这滔天的烈焰焚烧殆尽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坦诚的渴望与交付。
在感官被推向极致,意识模糊的最高潮,江宴的眼底最深处,那抹神秘的、非自然的银芒再次一闪而逝,比上一次更为清晰,如同暗夜中划过的电弧,转瞬无踪。
不知过了多久,风暴渐息。
沉重的呼吸声慢慢平复,激烈的心跳也逐渐找回规律的节奏。空气中弥漫着旖旎而温暖的气息。
江宴的手臂依旧环着她,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、轻柔地梳理着她被汗水浸湿的、略显凌乱的鬓发。
“疼吗?”他低声问,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与沙哑,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那道疤痕上,那里刚刚被他反复温柔地抚过。
苏澜把脸埋在他颈窝,摇了摇头,发丝蹭得他皮肤微痒。一种久违的、让她想落泪的安宁包裹着她。
他微微支起身,就着窗外透进的熹微晨光,仔细地、温柔地继续为她梳理着长发,动作笨拙却充满了珍视。
两人都没有再说话。无声的温存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抚慰心灵深处经年的褶皱。
阳光终于穿透晨雾,透过窗帘的缝隙,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新的篇章,似乎正随着这晨光,悄然开启。
第九章:窃影
木屋内的温存气息尚未完全散去,像一层甜美的薄纱笼罩着两人。苏澜靠在江宴肩头,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他衣领的扣子,窗外渐亮的晨光在她眼底投下柔和的光影。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一道缝隙,让她得以喘息。
“我好像……很久没有这样看过日出了。”她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事后的慵懒和罕见的柔软。
江宴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,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。一种饱胀的、近乎疼痛的满足感充盈着他。他几乎要沉溺在这失而复得的宁静里。
然而,职业的本能像一根细微的刺,始终扎在意识的深处。他需要处理一些事情,在风暴真正来临之前。
“我出去一下,很快回来。”他低声说,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如羽的吻。
苏澜点了点头,没有追问,只是在他起身时,指尖留恋地划过他的手背,带起一阵微小的战栗。
江宴穿上衣服,走出木屋,关门的瞬间,脸上的温柔如同潮水般褪去,眼神恢复了锐利与清明。他需要找到林浩,那个潜伏在身边的“眼睛”。
他径直走向林浩的房间,敲了敲门,里面没有回应。他试着拧动门把手,门是锁着的。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,缠上他的脊椎。
他不再犹豫,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工具,几下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锁。
房间内空无一人,床铺整齐,但林浩随身的背包和笔记本电脑都不在。江宴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,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——那里放着一个不属于基地的、小巧的便携式硬盘,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。
江宴拿起纸条,上面是林浩潦草的字迹:
“宴哥,对不起。东西我给你留下了。我……我得先走了。保重。”
江宴的心猛地一沉。他立刻拿起那个硬盘,连接上自己经过加密加固的平板电脑。硬盘里没有多余的文件,只有一个命名为“真相”的文件夹。
里面是几段视频和大量照片。
视频有他被赵雄袭击时的远距离记录,角度刁钻,刻意抹去了赵雄的存在,只拍到他“无故”扑倒苏澜,画面充满误导性。有苏澜在龙喉峡祭坛前情绪波动的特写,被剪辑得如同精神失常。有昨夜她崩溃痛哭时,他站在一旁“冷眼旁观”的片段(林浩刻意截取了他因震惊和心疼而略显僵硬的瞬间)。甚至还有今天清晨,他们先后从木屋出来,他亲吻她额头的模糊影像……
照片则大多是各种借位和抓拍,营造出苏澜情绪不稳定、对他纠缠不休,而他则隐忍、疏离甚至不耐烦的假象。
更令人心惊的是,文件夹里还有一份详细的、针对苏澜的“黑料营销方案”和时间表,计划在几天后,配合江宴“结束拍摄离开基地”的节点,全面引爆,将苏澜塑造成一个“精神有问题、纠缠顶流博主、技术被过誉”的疯子,彻底毁掉她刚刚有所起色的名声和可能回归的道路。方案的最终落款,清晰地指向了“巅峰体育”和那个名字——布莱克·李。
一股冰冷的怒意从江宴的脚底直冲头顶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他们不仅要毁掉苏澜,还要利用他作为捅向她的最后、最毒的那把刀!
就在这时,他的加密平板接到了紧急通讯请求。是上级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,接通。
“江宴,‘归途计划’提前启动。国家体育总局特派小组已出发,将于今日抵达你处,正式接触并征召苏澜。你必须确保她的情绪稳定,并配合完成动员工作。这是最高指令。”
“明白。”江宴的声音异常冷静,“但我需要报告紧急情况。资方与‘巅峰体育’勾结,计划对苏澜进行人格抹杀式网络攻击,证据已获取。同时,袭击者赵雄仍在附近活动,具有极高危险性。请求授权,在特派小组抵达前,采取必要措施控制局面,并清除潜在威胁。”
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,传来回复:“授权 granted。以保护目标人物安全和国家利益为最高准则。必要时,可亮明你的部分身份。”
通讯结束。
江宴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存储着恶意与证据的硬盘。窗外,阳光灿烂,江水奔流,一切都看似平静。但他知道,最后的战役,已经提前打响。
他必须立刻找到苏澜。在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之前,在她可能再次被这些肮脏的算计伤害之前。
他转身,快步走向苏澜的木屋。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。
他推开木屋的门。
苏澜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,手里拿着那个旧怀表,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褪尽的柔和。听到开门声,她抬起头,看向他。
然后,她的目光,越过他的肩膀,落在了他因为匆忙而忘记合上的、摊在桌上的加密平板屏幕上。
屏幕上,赫然是那份“黑料营销方案”的标题页,以及旁边,他刚刚接收到的、关于“归途计划”启动和“国家体育总局特派小组”的指令摘要。
苏澜脸上的柔和,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,瞬间冻结、碎裂。她看着屏幕,又缓缓抬眸看向江宴,眼神从最初的困惑,到难以置信,再到一种被彻底撕裂、碾碎的绝望和冰冷。
她手中的怀表,“啪”一声,掉落在木地板上,盖子弹开,里面那张阳光灿烂的合影,刺目地暴露在空气中。
“所以…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,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颤抖,“这就是你的‘任务’?江顾问?”
江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几乎无法呼吸。他最害怕的局面,还是以最惨烈的方式,发生了。
第十章:冰封的王座
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。
苏澜看着江宴,那双刚刚还盛满晨光和柔情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破碎的冰碴,每一片都折射出被背叛的痛楚。“国家体育总局……江顾问……”她重复着这两个词,声音低得像呓语,却带着刮骨般的嘲讽,“所以,那些关心,那些守护,甚至……刚才的一切,都只是为了你的‘任务’?为了把我这个废人,重新推回那个赛场?”
她的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,不是因为寒冷,而是因为信仰的崩塌。她以为终于抓住的浮木,原来竟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漩涡。
“苏澜,不是你想的那样!”江宴上前一步,心脏被她的眼神刺得生疼,“那份黑料方案是布莱克·李和资方的阴谋,我也是刚拿到证据!我的任务……”
“你的任务就是骗我!”苏澜猛地打断他,声音骤然拔高,带着泣血的嘶哑,“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!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崩溃,看着我……把我最不堪的伤口剥开给你看……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?‘海妖’也不过如此,轻易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!”
她指着地上摔开的怀表,眼泪终于决堤,却混合着滔天的怒火:“你和他一样!你们都只想把我推回那个地狱!你们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会被撕碎!”
“我在乎!”
江宴的声音如同惊雷,在小小的木屋里炸开。他不再试图辩解,而是快步走到桌前,操作加密平板,以最高权限直接调取了一段视频——正是林浩拍摄的、记录赵雄在龙喉峡推下落石的完整、未经剪辑的远距离影像!
“你看清楚!推下石头想杀我们的人,是赵雄!赵峥的哥哥!”他将屏幕转向苏澜,画面虽然有些模糊,但赵雄的身影和他那充满恨意的动作清晰可辨,“他为什么恨你?因为有人让他相信,是你害死了他弟弟!”
苏澜的哭声戛然而止,她死死盯着屏幕,瞳孔因震惊而收缩。
江宴不容她喘息,紧接着点开了另一份文件,是技术部门恢复的三年前事故关键帧分析和高阶水流模拟演示。
“再看这个!世锦赛那天,赵峥的艇底稳定翼被人为动了手脚!在通过最危险的‘鬼见愁’漩涡时,失效了!那不是意外,是谋杀!目标可能本来是你,也可能是你们整个团队!你活下来不是你的错,是有人要你们死!”
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,将苏澜淹没。她踉跄着后退,撞在椅子上,支撑着才没有滑到。恨意?谋杀?她固守了三年的自责和痛苦,在这一刻被彻底打败,露出底下更加血腥、更加狰狞的真相。
“不可能……怎么会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世界观正在碎裂重组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一阵沉稳的敲门声。
“江宴同志,苏澜同志,我们是国家体育总局特派小组,请开门。”
江宴深吸一口气,深深看了苏澜一眼,走过去打开了门。
门外站着三名身着便装但气质干练的中年人,为首者目光锐利,不怒自威。他们的出现,无形中印证了平板电脑上那些指令的真实性。
“苏澜同志,”为首者无视屋内凝重的气氛,目光直接落在失魂落魄的苏澜身上,语气严肃而郑重,“我代表国家体育总局,正式向你发出征召。‘归途计划’启动,我们需要你代表国家,出征三个月后举行的‘极限漂流世界锦标赛’。”
他拿出一份盖着红头文件的正式通知。
“你的对手,‘巅峰体育’赞助的队伍,核心成员就是当年事故的幕后黑手之一,布莱克·李培养的选手。他们窃取了我们大量的技术和训练数据。苏澜,国家和人民,需要你的‘海妖’之力,赢回属于我们的荣誉!”
苏澜怔怔地看着那份文件,又看向江宴。他站在特派小组旁边,身份已然明确。愤怒和悲伤还在胸腔里燃烧,但更巨大的、关乎真相与责任的浪潮,已经汹涌而至。
布莱克·李……赵峥的死……国家的征召……
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将她牢牢缚住。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声音干涩,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过往的噩梦与未来的重担同时挤压着她。
“她需要时间考虑。”江宴抢先一步,挡在了苏澜和特派小组之间,语气不容置疑,“她刚刚得知三年前事故的真相,情绪不稳定。请给她一点空间。”
特派小组组长看了看眼神空洞、摇摇欲坠的苏澜,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江宴,沉吟片刻,点了点头:“可以。但我们时间有限。明天,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。”
小组暂时离开,木屋内再次剩下他们两人。
沉默如同实质般弥漫。
苏澜缓缓蹲下身,捡起地上的怀表,指尖颤抖地抚过照片上赵峥阳光的笑容。原来,他的笑容背后,隐藏着如此黑暗的阴谋。而她这些年的自我放逐,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江宴走到她身边,没有碰她,只是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痛楚:“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很难相信。但我希望你明白,我想带你回去,不仅仅是为了任务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看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江水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“也是为了,给赵峥,给你,也给我自己……一个交代。”
苏澜没有回应,只是将怀表紧紧攥在手心,泪水无声地滑落,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她知道,无论她愿不愿意,她都已经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。背后是血淋淋的真相和未竟的责任,前方,是未知的、可能再次将她撕碎的赛场。
而她曾经以为的锚点,此刻,正站在风暴眼里。
第十一章:冰封王座
特派小组给予的“一天时间”,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苏澜将自己锁在木屋里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江宴守在门外,如同沉默的礁石,听着里面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,心如刀绞。他知道,她正在独自穿越一片由背叛、真相和责任交织成的雷区。
黄昏时分,门开了。
苏澜站在门口,脸色苍白,眼眶红肿,但那双眼睛里,曾经破碎的冰层已然重组,凝固成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。她看着江宴,声音因哭泣而沙哑,却异常清晰:
“告诉我测试地点。”
测试地点,设在一条隐藏在雪山深处的未开发冰河——“冰封王座”。如其名,河水由冰川融水汇聚,冰冷刺骨,流速变幻莫测,水下暗藏无数被冰层打磨得锋利如刀的礁石。这里的环境,比龙喉峡更极端,更残酷。
国家队的教练、技术专家和特派小组组长亲临观战,气氛肃杀。布莱克·李和他的团队,竟也“恰巧”出现在观测点,他穿着昂贵的定制冲锋衣,隔着一段距离,向江宴和苏澜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、带着审视与嘲弄的微笑。
江宴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刀。
苏澜仿佛没有看到布莱克,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脚下奔腾的冰河之上。她穿上特制的抗寒漂流服,检查装备,每一个动作都精准、稳定,带着一种赴死般的仪式感。
单人皮划艇下水,像一叶黑色的孤舟,闯入那片泛着幽蓝寒光的冰河。
初始阶段,她凭借扎实的基础和重新燃起的意志,稳健地通过了几处湍流。但很快,“冰封王座”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。
一个接一个的隐藏漩涡,一股强过一股的变态侧向流。水温低得足以在几分钟内夺走人的知觉,飞溅的水花瞬间在艇身和她的面罩上凝结成冰。
更可怕的是,在这里,水的咆哮声被冰壁反复折射、放大,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、令人癫狂的白噪音。它疯狂地撞击着苏澜的耳膜,勾扯着她脑海深处最恐惧的记忆碎片。
赵峥最后那一刻惊恐的眼神,冰冷河水的触感,器材断裂的脆响,绝望的呼喊……幻听幻视如同鬼魅般袭来。
她的动作开始变形,呼吸变得急促而杂乱,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,却又瞬间变得冰凉。在一次强行通过狭窄冰峡时,艇身猛地撞上一块水下暗礁,剧烈的震动让她差点脱手!
“她不行了!”
“PTSD发作了!”
“快终止测试!”
观测台上传来焦急的声音。布莱克·李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。
江宴死死攥着栏杆,指节泛白。他知道,此刻没有人能帮得了她,除了她自己。
苏澜的皮划艇在漩涡边缘打转,她的世界天旋地转。窒息感攫住了她,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绝望的漩涡。放弃吧…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诱惑着,沉下去,就解脱了……
就在这时,她混乱的视线,猛地捕捉到了观测台上那个挺拔的身影。江宴没有呼喊,没有手势,只是站在那里,目光穿越冰冷的空气,牢牢地锁住她。
那目光,如同最坚定的锚。
一个画面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——他笨拙却认真地为她梳理头发,低声问“疼吗?”;他在龙喉峡的落石下毫不犹豫地将她护住;他眼底因她而燃起的灼热火焰……
还有他展示证据时,那压抑着痛楚和愤怒的声音:“给赵峥,给你,也给我自己……一个交代!”
不是欺骗,是救赎。
不是任务,是并肩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,混合着为赵峥讨回公道的恨意,为国出征的责任,以及……不愿再让那个人失望的执念,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,猛地冲破了恐惧的桎梏!
她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母兽般的低吼,腰腹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原本僵硬的桨叶如同被注入了灵魂,以一个超越教科书范畴的、近乎本能的“锚点回旋”结合侧向猛冲,硬生生从那致命的漩涡边缘挣脱出来!
冰河之水被劈开,黑色的皮划艇如同利箭,破浪前行!
接下来的路程,她仿佛与脚下的冰河融为了一体。每一个动作都精准、果决,带着一种涅槃重生后的、一往无前的锐气。她不再躲避那些危险的激流,而是驾驭它们,利用它们,将“冰封王座”的险恶,化为了展现其王者归来的舞台!
当她最终冲过终点线,稳稳停下皮划艇时,整个观测台陷入了短暂的寂静,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叹!国家队教练激动得脸色通红。
苏澜坐在艇上,胸膛剧烈起伏,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团团升起。她抬起头,目光越过所有人,直直地看向江宴。
隔着遥远的距离,他们四目相对。
那一刻,无需言语。冰川融化,春暖花开。
江宴看着她,眼底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、心痛和深沉的爱意。在那情感澎湃到极致,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瞬间,他眼底最深处,那抹银芒再次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,更稳定,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,正在被悄然唤醒。
布莱克·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。他死死盯着苏澜,又瞥了一眼江宴,对着衣领下的通讯器,阴沉地吐出几个字:
“启动B计划。”
第十二章:我是你的锚,你是我的国
“冰封王座”的征服,像一道宣言,划破了所有的迷茫与阴霾。
苏澜上岸时,身体因脱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,但脊背挺得笔直。国家队教练和特派小组组长立刻围了上去,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赞赏。她平静地回应着,目光却越过人群,寻找那个唯一的身影。
江宴拨开众人,快步走到她面前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将一件厚重的保暖毯紧紧裹在她身上,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细致。他的指尖不经意掠过她冰冷的手腕,在那道伤疤上停留了一瞬,温暖的触感像一道微小的电流,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意。
“我们回去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,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苏澜点了点头,任由他半扶半拥着,穿过那些或惊叹或复杂的目光。她不需要再证明什么,无论是给自己,还是给世界。
回到基地,气氛已然不同。曾经的猜忌、流言,在绝对的实力和国家意志面前,烟消云散。陈锋远远看着,不敢上前。林薇早已不见踪影。
在苏澜的木屋里,暖炉驱散着寒意。江宴为她倒了一杯热水,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,终于开口,不再是“江顾问”的身份,而是“江宴”自己。
“我的任务,代号‘归途’。”他坐在她对面,目光坦诚,“核心目标是找到你,确保你安全,并引导你重返国家队,出征世锦赛。因为你的对手,是布莱克·李用不光彩手段培养的,‘海妖’的模仿者,甚至……可能更糟。”
他顿了顿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:“我最初的接近,确实带有目的。但我对你的感情,从不是任务的一部分。它不受控制,像野火……也像唯一的救赎。”
苏澜捧着温热的水杯,没有看他,只是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。良久,她才轻声说:“赵峥的哥哥……”
“交给我。”江宴语气坚定,“他会知道真相,也会得到应有的公正。但布莱克·李,他的目标从来不止是赢。他想要彻底摧毁你,以及你所代表的一切。”
就在这时,江宴的加密平板发出急促的警报。他点开,脸色瞬间凝重。
屏幕上是一份刚截获的“巅峰体育”内部机密文件——“幻影海妖”计划。
文件显示,布莱克·李利用过去几年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的苏澜比赛数据、生理信息(甚至包括她受伤后的部分医疗记录),结合最前沿的AI模拟和生物工程技术,正在打造一个“数字苏澜”——一个没有感情、不会犯错、完全受他们控制的完美漂流机器。他们甚至试图复制她那独特的“水感”和“锚点回旋”的神经信号模式!
他将平板转向她,上面是她的国家队电子队服渲染图,胸前国旗鲜艳如火。
“你的战场,不止在江河,更在人类尊严与科技伦理的边界。你,愿意吗?”
苏澜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国旗,看着江宴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托付,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,混合着为国而战的豪情与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全然信赖,在她心中汹涌澎湃。
她伸出手,不是去接平板,而是轻轻覆在了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。她的指尖微凉,却带着坚定的力量。
“我的锚点,曾经是赵峥的回忆,是过去的荣耀和伤痛。”她抬起眼,直视着他,冰川彻底化为春水,清澈而坚定,“现在,它是你,是我们将要共同捍卫的这一切。”
她拿起平板,手指在虚拟的队服上划过,语气平静却重若千钧:
“告诉我,什么时候出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