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风天,医院片区电缆被刮断,ICU里几十个重症病人全靠备用电源撑着,最多只能再撑一小时。
抢修车开到一半,我的师傅,电力局的王牌电工,却让司机改道。
说要去局长家,局长家的全自动麻将机坏了,三缺一正等着他。我劝他病人要紧。
他却一巴掌扇在我脸上:“你算个什么东西?得罪了局长,我们都得滚蛋!那些病人死了,关我屁事?”
我被打得眼冒金星。
等他修完麻将机,陪局长打完一圈,我以为能走了。
他却醉醺醺地上了车,让司机开到一家海鲜馆。
“局长赢了高兴,请我们吃大餐!天大的事,也得等吃饱了再说!”
1
台风天,医院片区电缆被刮断。
ICU里几十个重症病人全靠备用电源撑着。
调度中心说,备用电源最多只能再撑一小时。
抢修车开到一半,我的师傅,电力局的王牌电工荀庚,却让司机改道。
“掉头,去清水苑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师傅,方向反了,医院在城南。”
“我让你掉头!”
荀庚瞪着我,眼里全是烦躁。
司机老刘不敢多问,默默打了方向盘。
我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,心里发慌。
“师傅,我们得先去医院,ICU那边……”
“去局长家。”
荀庚打断我,语气不容置喙。
“查局长家的全自动麻将机坏了,三缺一,等着我过去修。”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可是医院里几十个病人等着我们救命!麻将机什么时候不能修?”
荀庚猛地回过头,眼神阴冷。
“耿照,你算个什么东西?轮得到你来教我做事?”
“得罪了局长,我们都得滚蛋!”
“那些病人死了,关我屁事?”
话音刚落,一个巴掌重重扇在我脸上。
“啪!”
我被打得眼冒金星,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脸颊火辣辣地疼,一股血腥味在嘴里散开。
我捂着脸,看着眼前这个我曾经无比敬佩的师傅。
他是我爸的老战友,是他把我带进行,我一直拿他当亲叔叔看待。
可现在,他看起来那么陌生,那么可怕。
我猛地扑向车门,想拉开车门跳下去——哪怕摔断腿,我也要跑去报警!
“你他妈疯了!”
荀庚反应极快,一把揪住我的后衣领,像拎小鸡一样将我死死地按在座位上。
司机老刘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我的举动,他不仅没有减速,反而一脚油门,同时按下了中控锁,锁死了所有车门。
“耿照,你给我老实点!”荀庚卡着我的脖子,力气大得让我窒息,“再敢乱动一下,我今天就废了你!别以为我不敢!”
我被他死死压制住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抢修车驶向与医院完全相反的方向。
车子在清水苑一栋别墅前停下。
荀庚整理了一下衣领,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,按响了门铃。
2
开门的是查局长的夫人。
“哎呦,老荀来啦,可算把你盼来了!”
“嫂子好,让局长久等了。”
荀庚点头哈腰,像换了个人。
我跟在后面,手里提着沉重的工具箱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查局长正坐在麻将桌边,一脸不耐烦。
另外两个人也等着,桌上的牌已经洗好了。
“怎么才来?不知道我们等着你开张呢!”
查局长语气很冲,看都没看我们一眼。
“局长,路上风大雨大,车开不快,我这不是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了嘛。”
荀庚一边说,一边麻利地打开工具箱。
“小问题,小问题,我三两下就给您弄好。”
我站在一旁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医院催促的短信。
【备用电源电量低于40%,预计还能支撑45分钟,请尽快!】
我的心揪成一团。
我走到荀庚身边,压低声音。
“师傅,医院那边真的很急,我们……”
荀庚手上的动作没停,头也没抬。
“闭嘴,在这儿没你说话的份。”
他手脚飞快,不到十分钟,麻将机就传出了“哗啦啦”的洗牌声。
“好了局长,您试试。”
查局长按下按钮,牌码得整整齐齐升了上来。
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。
“行啊老荀,不愧是咱们局里的王牌,有两下子。”
“为局长服务!”
荀庚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。
我以为修完就能走了,刚想松口气。
查局长却一指对面的空位。
“来,老荀,既然来了,陪我们搓两圈。”
荀庚没有半点犹豫。
“好嘞!能陪局长打牌,是我的荣幸!”
他把外套一脱,就坐了下来。
我彻底绝望了。
我再次拿出手机,把那条催促短信举到荀庚面前。
“师傅,真的不能再等了!”
荀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
他一把夺过我的手机,狠狠摔在地上。
“耿照!你是不是存心想让我难堪?”
“没看到局长兴致正高?扫了局长的兴,你担待得起?”
手机屏幕碎裂,已经看不清了。
趁着荀庚转头向查局长道歉的瞬间,我猛地转身,想去抢过门口那个沉重的工具箱。
只要有工具,我自己打车去医院,说不定还能做点什么!
“你想干什么去?”
荀庚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过来,他甚至没从麻将桌上站起来,只是对司机老刘使了个眼色。
老刘立刻像一堵墙一样堵在了门口,挡住了我的去路,,还顺手解下裤带,把我绑了。
查局长瞥了我一眼,慢悠悠地说。
“老荀,你这徒弟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?要是不听话,就早点让他滚蛋。”
“是是是,局长说的是,我回去就好好教训他。”
荀庚连声附和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麻将桌上的笑声和吆喝声,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心上。
一圈又一圈,永无止境。
等他们终于打完,我以为能走了。
荀庚却已经喝得醉醺醺,被查局长扶着上了车。
“老荀,今天你手气不错啊。”
“都是局长您让着我。”
上了车,荀庚瘫在后座上,冲司机老刘挥挥手。
“去……去海天阁!”
我心头一紧。
“师傅,还去海天阁干什么?我们得赶紧去医院!”
荀庚醉眼惺忪地看着我。
“局长赢了高兴,请我们吃大餐!天大的事,也得等吃饱了再说!”
车子发动,朝着与医院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。
3
海天阁是本市最贵的顶级海鲜馆。
包厢里,荀庚举着酒杯,满面红光。
“来!耿照,这杯酒,你敬查局长!”
查局长根本没来,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。
我垂着被皮带绑住的手,站着没动。
“师傅,我不会喝酒。”
荀庚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,酒洒了出来。
“你小子是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是吧?我让你敬,你就得敬!”
“查局长就是我们的天!你得罪得起吗?”
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酒精和谄媚而扭曲的脸,心里一阵厌恶。
手机又在震动,我看着若隐若现的接听键,用绑住的手费力按下接听。
不幸中的万幸,手机虽然摔得面目全非,但还能听见声音。
是医院打来的电话。
“喂?你们到哪了?备用电源快耗尽了!我们已经在用手动呼吸囊给病人供氧了!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!”
护士长的声音带着哭腔,背景音里一片嘈杂。
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马上就到!”
挂了电话,我冲回包厢。
“师傅,不能再吃了!再不去人就真的没了!”
我着急到浑身湿透,但心里的火却被彻底点燃。
我再也忍不住了,我猛地推开椅子,转身就往包厢外冲。
我必须报警!我必须找人求救!
我抓住服务员说明实情,一脸着急地让她赶紧报警。
然而服务员刚拿出手机,就被荀庚打断:“不好意思,这时我儿子,他有精神疾病,总是胡说八道。”
我还想再开口,就被一直守在那里的司机老刘拦腰抱住拖回包间。
他力气极大,任我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。
荀庚一脸得意地走过来,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,眼神阴沉地看着我。
“耿照,你他妈是不是有病?说了多少遍了,天大的事,有局长的事大吗?”
他突然端起面前的一杯酒,泼在我脸上。
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头发和脸颊流下,混合着一股腥臊的酒气。
“你就是见不得我好!是不是觉得我能陪局长吃饭,你嫉妒了?”
“你想抢我的功劳,想踩着我往上爬?我告诉你,没门!”
狼狈不堪,却感觉不到冷。
“我没有!我只是觉得我们是电工,救人是我们的职责!”
“职责?你的职责就是听我的话!”
荀庚指着我的鼻子骂。
“我看你就是欠收拾!”
他转头对司机老刘说。
“老刘,我们现在去一趟西郊仓库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去仓库干什么?所有备件都在车上!”
“我说要去就要去!”
荀庚一拍桌子,吼道。
“12号高压熔断器,我记得没带,要去仓库拿。”
“你一个学徒,懂个屁的维修!就因为你小子出门前没检查好物料,现在还要害我多跑一趟!”
他直接把黑锅扣在了我的头上。
“带了!就在工具箱第三层左边!”我急着辩解。
荀庚根本不听,走过来又是一巴掌。
“你还敢顶嘴?我说没带就是没带!”
“今天这事,就是你的责任!回去给我写一万字的检讨!”
他拽着我的衣领,把我推出了包厢。
“走!现在就去!”
我被他推搡着,踉踉跄跄地上了车。
车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看着窗外海天阁金碧辉煌的招牌,感觉整个世界都荒谬得像一场噩梦。
车子再次启动,朝着更远的地方开去。
4
车在漆黑的雨夜里行驶。
西郊仓库在城市的另一头,一来一回,至少又要一个小时。
荀庚坐在副驾驶上,似乎酒醒了一些。
他掏出手机,得意洋洋地跟人打电话。
“喂?老张啊!我刚跟查局长吃完饭,在海天阁,那大龙虾……”
他眉飞色舞地吹嘘着,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刺耳。
我坐在后排,浑身冰冷。
我的手机早就被荀庚摔坏了,无法联系外界。
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,心里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。
那些躺在ICU里的病人,他们的家人,现在该是多么绝望。
而这一切,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私欲和谄媚。
就在这时,荀庚的私人手机响了。
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不耐烦地挂断。
“这时候打电话,烦不烦。”
可手机刚挂断,又固执地响了起来。
一连几次。
荀庚终于不耐烦地接通,开了免提。
“谁啊!没看我忙着呢!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少年惊慌失措的哭喊声。
“爸!爸!你快来啊!”
“妈她……她在市一院ICU,机器停了!她喘不上气了!”
“医生说备用电源没电了!你不是在电力局吗?你快来救救妈啊!”
少年的声音,因为恐惧和哭泣而变了调。
但那个声音……
我猛地抬起头,看向荀庚。
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荀庚脸上的得意和不耐烦瞬间僵住。
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变得惨白。
那个声音,是他儿子的声音。
那个医院,就是市一院。
那个ICU,就是我们本该在三小时前就赶到的地方。
荀庚拿着电话的手开始发抖。
他嘴巴张了张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前一秒还在电话里跟别人吹嘘的他,此刻像被人扼住了喉咙。
我看着他,心里没有一丝快意,只有一片冰凉的悲哀。
我慢慢地伸出手,指了指他还在响着哭喊声的手机。
荀庚像是被我的动作惊醒。
他猛地转过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轻蔑和跋扈。
取而代-之的,是无边的恐惧和正在崩塌的疯狂。
他一把抢过自己的手机,凑到耳边,像是要确认什么。
“喂?小……小昂?”
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。
电话那头,他儿子的哭喊声更加清晰,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他的心上。
“爸!你到底在哪啊!妈快不行了!”
荀庚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,然后一寸寸碎裂。
5
“掉头!去市一院!快!”
荀庚突然像疯了一样,对着司机老刘咆哮。
他的声音尖利刺耳,完全变了调。
老刘吓了一跳,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。
“荀……荀师傅,不是去仓库吗?而且这路……”
“我让你他妈的掉头!”
荀庚一拳砸在仪表盘上,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。
“快点!!”
老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,在狭窄的路上惊险地调转车头。
抢修车在狂风暴雨中,朝着市一院的方向疾驰。
来时一个多小时的路,现在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。
荀庚死死地抓着手机,电话早就挂断了,可他还贴在耳边。
他的脸色比纸还白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。
“不会的……不会的……”
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雨点敲打车窗和引擎的轰鸣声。
突然,他猛地转过头,恶狠狠地瞪着我。
“都怪你!你这个乌鸦嘴!”
他的眼睛通红,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。
“要不是你在这里磨磨蹭蹭,耽误我的时间,我们早就修完了!”
“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让你陪葬!”
我看着他颠倒黑白的丑恶嘴脸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我的心早已麻木,只剩下无尽的悲凉。
是谁,为了修一个麻-将机,耽误了三个小时?
是谁,为了吃一顿大餐,又绕路去了城市的另一边?
现在,报应来了,他却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的头上。
我没有反驳,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。
终于,抢修车一个急刹,停在了市一院的急诊大楼前。
荀庚不顾一切地拉开车门,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。
医院里一片混乱。
走廊里挤满了病人家属,医生和护士们行色匆匆,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。
备用电源耗尽,不只ICU,整个住院部的供电都受到了影响。
荀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乱撞。
“我老婆呢?我老婆在哪?”
他抓住一个护士,疯狂地摇晃。
“ICU的病人!叫文秀!她在哪?”
护士被他吓到了,指了指抢救室的方向。
荀庚跌跌撞撞地跑过去。
抢救室的门紧闭着,门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,正是他的儿子荀昂。
荀昂脸上挂着泪,看到荀庚,他冲了过来,一拳打在荀庚的胸口。
“你死哪去了!你为什么才来!”
“妈不行了!医生说……说缺氧时间太长了!”
荀庚一把推开儿子,趴在抢救室的门上,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往里看。
他看到了,那个躺在病床上,被几个医生围着,身上插满管子的女人,就是他的妻子。
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,微弱得几乎快要拉成一条直线。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,满脸疲惫和怒火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工作服上的“电力局”标志。
“你们是电力局的?”
医生的声音不大,但充满了压抑的愤怒。
“电缆呢?抢修的人呢?我们从下午五点开始打电话,现在快晚上九点了!整整四个小时!”
“你们知道这四个小时意味着什么吗?ICU里有三位病人没撑过去!你们这是在杀人!”
荀庚身体一晃,靠着墙壁才没有倒下。
他张着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所有的伶牙俐齿,所有的阿谀奉承,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笑话。
6
抢救室的红灯,像一只血红的眼睛,冷冷地注视着走廊里的一切。
荀庚的妻子被推了出来,直接送往重症监护室。
医生说,虽然暂时保住了心跳,但因为长时间严重缺氧,脑部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,能不能醒过来,全看天意。
荀庚瘫坐在地上,像一滩烂泥。
他的儿子荀昂蹲在一旁,用充满恨意的眼神,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
查局长带着几个人,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。
看样子,是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,惊动了市里,他作为主管领导,不得不赶过来“处理”和“视察”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和失魂落魄的荀庚。
他并不知道荀庚家里出了事,脸上还带着领导惯有的威严和一丝不悦。
他把荀庚拉到一边,压低了声音。
“老荀,怎么回事?医院这边怎么闹得这么大?”
“我不是让你先过来处理紧急情况吗?你怎么搞的?”
他的语气里,充满了责备和撇清关系的意味。
“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,你这边可别给我掉链子。”
荀庚抬起头,呆滞地看着查局-长。
看着这张他想尽办法巴结讨好的脸。
就是为了这张脸的主人,他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推进了深渊。
还没等荀庚说话,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。
一个护士匆匆跑出来,声音焦急。
“谁是文秀的家属?病人情况恶化,心跳停了!医生正在抢救,你们做好心理准备!”
荀庚的身体猛地一震,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消失了。
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顺着墙壁滑倒在地。
查局长愣住了。
“病人?文秀?谁?”
荀昂再也控制不住,他像一头小豹子一样冲到查局长面前,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恨意。
“是我妈!”
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。
“就是因为我爸去给你修那个破麻将机!去陪你打牌!去陪你吃大餐!”
“我妈才没命的!是你!是你害死了我妈!”
少年的嘶吼声,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,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-弹。
整个走廊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,医生,护士,其他病人的家属,全都聚焦在了查局长的身上。
那些目光里,有震惊,有愤怒,有鄙夷。
查局长的脸色,从错愕到惊慌,再到铁青,变幻不定。
他养尊处优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狼狈和恐惧。
7
“胡说八道!”
查局长终于反应过来,厉声呵斥,试图挽回局面。
“你个小孩子懂什么!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!”
他转向瘫在地上的荀庚,眼神变得无比阴冷。
“荀庚!这是怎么回事?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修麻将机了?”
“我接到的报告是医院电力故障,命令你第一时间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抢修!”
“你是不是擅离职守,耽误了抢修时间?!”
他毫不犹豫地,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荀庚身上。
这个上一秒还被他称兄道弟,夸赞“干得不错”的“老荀”,在这一刻,成了一个被他当众抛弃的替罪羊。
荀庚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查局长。
他嘴唇哆嗦着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被背叛的疯狂。
他为这个人当牛做马,不惜拿几十条人命和自己妻子的性命去冒险,换来的,却是如此冰冷无情的抛弃。
“局长……你……”
他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
就在这时,我站了出来。
我走到医院的院长和几个愤怒的家属面前,平静地拿出了我的工作记录本。
虽然手机被摔坏了,但我有随时记录工作流程的习惯。
“院长,各位,我是电力局的实习电工耿照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但在死寂的走廊里,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今天下午五点零八分,我们接到抢修任务。五点二十五分,车辆行驶至中山路时,荀庚师傅命令司机改道,前往清水苑别墅区。”
“五点五十分,我们到达查局长家,荀庚师傅为局长修理全自动麻将机。”
“六点十分,麻将机修好,查局长留荀庚师傅打麻将,一直到七点半。”
“七点四十五分,我们离开局长家,前往海天阁海鲜馆用餐。”
“八点三十分,荀庚师傅以‘取备件’为由,命令司机开车前往西郊仓库,途中接到家人电话,才赶来医院。”
我一字一句地念着,每念一句,查局长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荀庚的身体就抖得更厉害一分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!”查局长指着我,声音都在发抖,“你这是污蔑!”
“我没有。”我抬起头,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车上有行车记录仪,上面有时间,有录音。清水苑门口有监控,海天阁包厢里可能也有。我说的每一句话,都可以查证。”
一直沉默的司机老刘,看到这个情形,也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。
为了自保,他选择了说出真相。
“是……是荀师傅让我改道的,他说……他说局长的命令是天,天大的事都得往后放……”
人群彻底炸开了锅。
“原来是真的!为了打麻将,不管几十条人命!”
“这种人也配当领导?”
“杀人犯!他们都是杀人犯!”
愤怒的家属们围了上来,将查局长和荀庚团团围住。
查局长被吓得连连后退,他那身名贵的西装被扯得变了形。
他惊恐地尖叫着,呼喊着他的司机和秘书。
场面彻底失控。
8
最终,是医院的保安和闻讯赶来的警察分开了愤怒的人群。
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。
医生摘下口罩,疲惫地摇了摇头。
“我们尽力了。”
荀庚的妻子,最终还是没能抢救回来。
听到这个消息,荀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,两眼一翻,彻底昏死过去。
而查局长,则被警察以“需要协助调查”为由,带离了现场。
他被带走时,脸色灰败,眼神躲闪,再也没有了半分平日里的官威。
事情闹得太大,死了不止一个人,已经成了重大的安全责任事故。
市里连夜成立了调查组。
我的工作记录本,司机老刘的证词,车辆的行车记录仪,以及从查局长家和海天阁调取出来的监控录像,都成了铁证。
荀庚醒来后,精神就彻底失常了。
他被隔离审查,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,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。
清醒的时候, 他会抱着自己那件沾着妻子血迹的外套,嚎啕大哭,用头一下下地撞墙,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文秀,我对不起你……我对不起你啊……我不该去修那个麻将机……我不该去吃那顿饭……你回来啊……”
哭到最后,只剩下嘶哑的、绝望的抽噎,整个人蜷缩在角落,仿佛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。
而糊涂的时候,他则活在那个荒唐的下午。
他把房间里的肥皂、纸团,所有能抓到手的小东西都当成麻将牌,在地上固执地垒着,嘴里念念有词:“糊了!局长,你看,清一色!这下您高兴了吧?”
他甚至会对着墙壁指手画脚,模仿修麻将机的样子,嘴里还模仿着“哗啦啦”的洗牌声,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、谄媚的笑容。
有时,他会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,把那些“麻将牌”当成药片,拼命往自己嘴里塞,含糊不清地喊着:“药!快吃药!文秀,吃了药就好了……电源就来了……”
他像一个被诅咒的木偶,永远在重复着那一天,重复着他亲手酿成的悲剧。
他把过去多年为查局长办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,也都在清醒与糊涂的交织中,颠三倒四地全都抖了出来。
他想拉着那个抛弃他的人,一起坠入地狱。
一场由一台麻将机引发的悲剧,最终牵出了一桩巨大的腐败窝案。
查局长被双规,很快就被正式批捕。
他所有风光的过往,都在这场荒唐的闹剧中,画上了句号。
而荀庚,因涉嫌玩忽职守罪,导致多人死亡,同样面临着法律的严惩。
只是,在判决下来之前,他就已经被自己的心魔,彻底拖入了疯癫的深渊。
9
两年后。
我通过了考核,正式成为了一名高级电工,还带了两个徒弟。
那件事之后,电力局进行了大整顿,所有规章制度被重新修订,工作流程变得无比严格。
再也没有人敢拿紧急抢修当儿戏。
那天,我们接到一个报修电话,城西一个老旧小区的居民楼线路老化,需要紧急更换。
我带着徒弟们赶到现场。
工作进行得很顺利,结束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
我们收拾工具准备离开,一个住在楼道尽头的住户探出头来。
“师傅,能……能帮我看一下吗?我家的灯总是一闪一闪的。”
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同龄人憔悴许多的年轻人。
我看着他,觉得有些眼熟。
他看到我,也愣住了,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“是你……”
我认出来了,他是荀庚的儿子,荀昂。
我默默地点了点头,提着工具箱跟他进了屋。
房子很小,也很简陋,看得出生活并不宽裕。
我很快就找到了问题,是开关接触不良。
换一个新的开关,只是举手之劳。
在我工作的时候,荀昂一直站在旁边,沉默地看着。
“谢谢你。”
等我收拾好工具,他低声说。
“我爸他……后来被送到了精神病院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麻木。
“他整天就坐在那里,把石头子当成麻将牌,一遍一遍地码,嘴里还念叨着什么‘局长’、‘龙虾’……”
“查局长……被判了十五年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我。
“那天……对不起。还有,谢谢你。”
那句“对不起”,不知道是为他当时打我的那一拳,还是为他父亲对我做的一切。
那句“谢谢你”,或许是感谢我,让真相没有被埋没。
我看着他,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,如今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。
他的人生,也被那场荒唐的悲剧彻底改变了。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好好生活。”
走出那栋居民楼,晚风吹在脸上,有些凉。
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口。
我带上安全帽,发动了抢修车。
我时刻提醒自己,绝不能重蹈荀庚的覆辙。
因为我深深地知道,我们每一次争分夺秒,每一次恪尽职守,都是在为别人打开一扇名叫“生”的门。
而这扇门背后,是一个个家庭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