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成都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麻辣味。
我站在华西医院十七楼的窗边,看着楼下人民南路上的车流,像一条缓慢蠕动的肠子。作为一名外科医生,我习惯了用器官比喻世界。
“昊医生,有个vip病人指定要您看诊。”小护士探头进来,眼睛亮得可疑。
我挑眉:“今天排班不是已经满了吗?”
“行政部直接安排的,说是…夜云集团的。”
这个名字让我的手指微微一顿。夜云集团,成都地产界的隐形巨鳄,据说掌控着三分之一的天府新区。
“知道了。”我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,习惯性地对着窗玻璃映照的影子扯出一个微笑。这张脸被不少病人称为“华西院草”,棱角分明,眼睛深邃,配上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——用前女友的话说,长得既正直又风流,十分欠揍。
诊室门被推开时,我先闻到一股冷冽的香氛。不是常见的奢侈品香水,更像是某种定制调香,前调是雪松,中调却隐隐透出血腥般的铁锈味。
然后她出现了。
夜云比想象中年轻,约莫二十七八,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,露出光洁得近乎透明的额头。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套装,但最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睛——大而黑,像两潭深不见底的井。
“昊医生,久仰。”她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,“我失眠。”
普通病人通常会详细描述症状,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。
“失眠有很多种原因,”我拿出问诊单,“压力、激素水平、或者…”
“我需要你每周来我家出诊。”她打断我,递来一张名片,材质特殊,触手冰凉,“地址在上面。周五晚上八点。”
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让我想笑。我,昊辉,蓉城荤段子小王子,从来不吃这一套。
“夜小姐,医院有规定,出诊需要经过…”
“你妹妹叫昊雨,在省医院血液科住院。”她突然说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,“RH阴性血,配型很难。”
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。血液仿佛瞬间冻住。
“你调查我?”
“周五晚上八点。”她起身,裙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,“记得带听诊器。”
走到门口时,她回头补充道:“我喜欢你讲荤段子的样子,很生动。”
去他妈的生动。
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。夜云怎么知道昊雨的事?甚至连血型都一清楚楚。小雨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,才二十二岁,急性白血病,像一朵还没盛开就要凋谢的花。父母早逝,长兄如父,我这辈子最大的软肋就是她。
“哥,你今天来看我吗?”小雨的微信在傍晚响起,配着一个笑脸表情。
“当然,给你带蹄花汤。”我回复得飞快,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内心的不安。
下班后我开车去省医院,成都的晚高峰堵得让人绝望。在高架桥上停滞不前时,我莫名想起夜云的眼睛——那么黑,那么深,像是能把人吸进去。
小雨状态不错,脸颊甚至有点红润。她小口喝着蹄花汤,突然说:“哥,我的医药费是不是很贵?”
“瞎操心什么,你哥我可是华西一把刀。”
“可是…”她犹豫了一下,“有个陌生人来探望过我,说可以帮我解决所有费用。”
我手中的勺子差点掉地:“什么人?”
“一个很漂亮的女人,穿得很贵气。她说…是你的朋友。”
蹄花汤的香味突然变得令人作呕。我强装镇定安抚好小雨,冲出病房后立刻拨通了夜云的电话。
“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?”
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,然后响起轻笑声:“昊医生,这是关心病人的方式吗?”
“离我妹妹远点。”
“周五晚上八点。”她答非所问,然后挂了电话。
我靠在墙上,冷汗浸湿了后背。华灯初上的成都,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。
周五晚上七点五十,我站在麓湖生态区一栋别墅前。这里被誉为成都的“富人岛”,每栋别墅都像精心雕琢的孤岛。
夜云的家是极简主义风格,冷色调,家具少得可怜,仿佛没人居住。她开门时穿着丝质睡袍,深紫色,衬得皮肤更加苍白。
“准时是个好习惯。”她微笑,领我走进客厅。
落座后,我机械地打开医药箱:“说说你的症状。”
“先讲个笑话吧。”她慵懒地靠在沙发上,“听说你很擅长。”
我盯着她看了几秒,突然笑了:“好啊。知道为什么医生总是冷静吗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们要保持血压稳定。”
夜云愣了一下,然后笑出声。不是社交性的微笑,而是真正的开怀大笑,肩膀微微颤抖,眼神突然变得生动。这一刻,她看起来几乎像个正常人。
“好吧,昊医生,你赢了。”她止住笑,“其实我失眠十年了,只有听到某种特定频率的声音才能入睡。”
“什么频率?”
“人体胸腔共鸣的声音。”她轻轻地说,“比如,说话声。”
我皱眉:“所以你需要我…给你读睡前故事?”
“不,”她起身,突然靠近我,近到我能闻到她呼出的气息——有一股奇异的甜味,“我需要你在我身边说话。”
她的手指划过我的白大褂衣领,冰凉得像手术刀。
接下来的四周,我每周五晚上都会去夜云的别墅。表面上,我是她的私人医生;实际上,我更像个人形安眠药。
她确实有严重的睡眠障碍。我给她做过全面体检,各项指标正常,但脑电图显示深度睡眠时间几乎为零。奇怪的是,每次我坐在她床边随便闲聊——通常是讲手术室的趣事或即兴创作的荤段子——她就能在二十分钟内入睡。
“今天手术室来了个奇葩,”某晚我照例开讲,“割包皮非要全麻,说怕尴尬。结果麻醉后说了整整两小时梦话,全是吐槽他老婆的…”
夜云闭着眼,嘴角微微上扬。暖黄色床头灯下,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。
“继续,”她迷迷糊糊地说,“喜欢你的声音…”
我渐渐发现,这个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富婆,其实是个极度缺爱的孤独患者。十岁时父母双亡,留给她的只有巨额财富和一群虎视眈眈的亲戚。她不得不用冷漠伪装自己,像穿上一件无形的盔甲。
“你知道吗,”有一次她突然在半梦半醒间说,“小时候我养过一只金毛,但它被毒死了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敢养任何东西。”
我的心莫名揪了一下。
变化发生在第五周。那晚暴雨,成都罕见地电闪雷鸣。我本来已经准备离开,夜云却突然发作严重的惊恐症——呼吸困难,全身颤抖,像一只受惊的兔子。
我不得不留下,握住她冰冷的手,一遍遍告诉她这只是生理反应,不会死。
“别走,”她死死抓着我的衣袖,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,“求你。”
那一刻的她,褪去了所有光环和伪装,脆弱得像个孩子。我鬼使神差地点头,坐在她床边直到天亮。
第二天清晨,雨停了,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。夜云睡得很沉,头发散在枕头上,像一幅水墨画。我轻轻挣脱她的手,却在她床头柜发现了一张照片——是年轻许多的夜云,和一个与我长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合影。
“那是我哥哥,夜风。”背后突然传来声音。夜云不知何时醒了,静静地看着我。
“他…”
“五年前去世了。车祸。”她轻声说,“你和他长得挺像,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。”
我突然明白了一切。为什么是我?为什么是现在?
“昊医生,”她突然抓住我的手,眼神狂热而执着,“留在我身边。我可以给你一切,包括治好你妹妹的病。”
“这不合适…”
“合适与否,由我定义。”她凑近,呼吸喷在我脸上,“你知道吗,你的血型也是RH阴性。和夜风一样。”
我的血液再次冻结。原来从一开始,这就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。
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一场荒诞剧。夜云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——以“病人”的名义送昂贵礼物,在我值班时点豪华外卖送到科室,甚至“偶遇”我和小雨的家庭聚餐。
更可怕的是,她真的开始动用资源为小雨寻找配型。一个月后,她告诉我台湾骨髓库有一个初步匹配的志愿者。
“你为什么这么做?”我问她,心情复杂。
“因为爱你。”她说得理所当然,眼神却让我想起那些病娇小说里的女主角——偏执、热烈、不顾一切。
我该害怕的。事实上我也确实害怕。但内心深处,某个软弱的部分却被这种疯狂所吸引。在这个世界上,很少有人会如此强烈地需要你,像需要空气一样。
直到那个周五,我发现别墅书房里有一个隐藏的密室。里面贴满了我的照片——上班、下班、买菜、甚至在小雨病床前打盹。每一张都标注了日期和时间。
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,有一整面墙陈列着各种手术器械,包括一套与我一模一样的手术刀。
夜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,从后面抱住我:“惊喜。喜欢这个收藏室吗?”
“这是犯法的…”我声音干涩。
“爱情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法。”她轻笑,然后突然严肃,“昊辉,我们结婚吧。这样你就能永远陪着我了。”
我转身,对上她黑洞般的眼睛。那里有疯狂,有孤独,有从未愈合的童年创伤,还有一丝诡异的爱意。
窗外是灯火辉煌的成都,我的成都,麻辣鲜活,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舞台背景。
“给我三天时间考虑。”我最终说。
夜云微笑,踮脚在我唇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:“当然。不过记住,你和小雨的未来,都在你的一念之间。”
她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胸膛,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,精准地切开了我的人生。
而第一刀,已经落下。
2
离开别墅时,成都的天空下起了细雨。我开车穿行在湿漉漉的街道上,雨水模糊了车窗,也模糊了我的思绪。回到医院宿舍,我冲了个冷水澡,试图让自己清醒。
小雨的医药费账单还摊在桌上,RH阴性血的配型难度像一座山压在我心头。夜云的出现,既是一种威胁,也是一线生机。
第三天傍晚,我站在夜云的别墅前,手里握着那份她准备的婚前协议。
门开了,她穿着酒红色的睡袍,长发披散,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。
“想好了?”她问,声音轻微颤抖。
我点头,走进客厅。协议放在玻璃茶几上,白纸黑字,写着我未来的人生。
“我签。”我说,“但有两个条件。”
夜云的眼睛亮了:“说。”
“第一,先安排小雨的骨髓配型手术。第二,保留我医院的工作,每周至少三天。”
她轻笑:“还以为你要说什么。当然可以,昊医生。”
笔在手中沉甸甸的。我签下名字,那一刹那,感觉自己像签了卖身契。
婚期定在一个月后。夜云雷厉风行,第二天就安排了小雨的转院和配型手术。台湾的专家团队飞来成都,一切进展快得超乎想象。
“哥,这位夜云姐姐到底是什么人?”小雨在病床上问我,眼睛圆睁,“怎么有这么大能量?”
我揉揉她的头发:“一个能帮你活下去的人。”
婚礼极其低调,只在民政局办了登记,连婚纱照都没拍。夜云说她不喜欢热闹,我觉得她只是不想留下太多证据。
新婚之夜,她带我去了别墅的顶层。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成都——整个城市在脚下铺展,灯火如星河。
“欢迎来到我的世界,昊医生。”夜云从背后抱住我,声音里带着胜利的喜悦。
那一晚,我们第一次同床。她像一只找到温暖的小猫,蜷缩在我怀里。我僵硬地躺着,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。
凌晨三点,我轻轻起身,走到书房密室。那面贴满我照片的墙前,我注意到一张最近添加的——是我和夜云在民政局门口的合影,她笑靥如花,我的表情却复杂难言。
“睡不着?”夜云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我转身,看到她倚在门框上,手里端着两杯红酒。
“给你。”她递过一杯,“82年的拉菲,庆祝我们的新婚之夜。”
我们碰杯。酒液醇厚,我却尝不出滋味。
“我知道你觉得我疯了。”夜云突然说,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,“但爱本来就是一种理智的疯狂。”
我放下酒杯,轻轻握住她的手:“我不需要疯狂,只需要你对我妹妹好。”
她微笑,手指抚过我的脸颊:“当然,我的医生。”
婚后的生活出乎意料的平静。白天我在医院手术,晚上回到别墅,扮演着完美丈夫的角色。夜云的失眠症似乎因我的存在而好转,她不再需要安眠药,只需我在她身边。
然而,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。
一个周三下午,我提前下班回家,发现夜云不在。保姆说她去公司了,但我注意到书房密室的门虚掩着。
推门进去,我发现那面照片墙有了新内容——不仅有小雨在医院的最新照片,还有我和科室林护士说话的场景。林护士只是向我咨询病人情况,但照片的角度却显得我们异常亲密。
更让我心惊的是,收藏手术刀的玻璃柜里,多了一把沾着暗红色痕迹的刀。 我靠近细看,发现那只是锈迹,但形状和大小与我常用的那把别无二致。
晚上夜云回家时,我正坐在客厅沙发上,面前摆着那把她新添置的刀。
“解释一下?”我努力保持冷静。
夜云放下包,神情自若:“收藏品而已,古董市场上淘的。怎么了,吓到我的医生了?”
“还有这些照片。”我指着密室方向,“监视我?”
她笑了,坐到我身边,头靠在我肩上:“只是关心你。毕竟现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。”
“停止监视,夜云。”我直视她的眼睛,“否则我立刻搬出去。”
一丝阴霾掠过她的脸,但很快消失。她点头:“好,如果你不喜欢。”
小雨的手术很成功。台湾来的专家团队技术精湛,配型也非常理想。看着妹妹脸上重新焕发红润,我第一次对夜云产生了真实的感激。
“哥,你一定要好好对夜云姐姐。”小雨出院那天拉着我的手说,“她是个好人。”
我微笑点头,心里五味杂陈。
周末,夜云提议去青城山小住。她开车,我坐在副驾驶,看着成都平原向后退去,群山渐近。
“记得我哥哥吗?”山路蜿蜒时,她突然开口。
我点头。
“他是因为我死的。”夜云的声音平静,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,“五年前那个雨天,我任性要他去买城东的蛋糕,车祸就发生了。”
我沉默地听着。
“从那以后,我告诉自己,再也不会让爱的人离开。”她转头看我一眼,眼神复杂,“即使用尽一切手段。”
青城山的民宿古色古香。夜里,我们坐在院子里看星星,山风微凉。
“昊辉,你恨我吗?”夜云突然问。
我思考片刻,摇头:“不恨。但怕。”
她轻笑:“怕就对了。爱里总该有点敬畏。”
那晚,我们第一次真正亲密。黑暗中,她的手指划过我的胸膛,像一种无声的宣誓。
回成都后,生活继续。夜云似乎真的停止了监视,至少不再那么明目张胆。我逐渐适应了这种非常规的婚姻,甚至开始欣赏她那种偏执背后的孤独。
然而,平静再次被打破。
一个周五,我下班回家,发现别墅前停着几辆黑色轿车。进门后,看到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女坐在客厅,表情严肃。
“昊辉,来见过我的叔叔阿姨和表哥。”夜云介绍道,声音里有罕见的紧张。
我立刻明白,这是夜云的亲戚,也是她公司股权的争夺者。
晚餐气氛诡异。那位被夜云称为表哥的男子率先发难:“听说昊医生是入赘的?不知家里是做什么的?”
“我是医生。”我平静地回答。
“医生好啊。”夜云的叔叔眯着眼,“以后家里有人生病就不愁了。”
夜云在桌下握住我的手,指尖冰凉。
饭后,我在阳台透气,表哥走过来,递给我一支烟。我摆手拒绝。
“小心点,医生。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夜云这丫头不正常,她前两任未婚夫都出了意外。”
我心头一震,表面不动声色:“谢谢提醒。”
那晚,夜云格外脆弱,蜷缩在我怀里不停颤抖。我轻拍她的背,想起表哥的话,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。
几天后,我意外接到了一个电话,是林护士。
“昊医生,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...”她犹豫着,“昨天有人来医院打听你,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。”
“什么问题?”
“关于你的医疗记录,特别是...心理健康方面的。”
挂掉电话,我心中警铃大作。夜云又开始行动了,而且方式更加隐蔽。
当晚我直接问她:“为什么调查我的心理状况?”
她一愣,随即笑了:“只是关心你,亲爱的。最近看你压力大。”
“夜云,”我认真地看着她,“我们要在一起生活,就需要信任。没有信任的婚姻是牢笼。”
她沉默良久,最后轻声说:“我知道你还在和你前女友联系。”
我愕然。前女友李薇上月确实找过我,但只是咨询她母亲的冠心病问题。
“她母亲是我的病人。”我解释,“仅此而已。”
夜云直视我的眼睛,似乎在判断真伪。最终,她点头:“我相信你。”
第二天,她给了我一个钥匙:“书房抽屉里有我所有的秘密。你应该看看。”
抽屉里是一本日记,记录了她从认识我开始的全部心路。那些文字偏执而深情,让人心惊,却也真诚。
最后一页写着:“我知道这种方式不对,但爱让我盲目。昊辉,如果你看到这些,请理解一个害怕失去的灵魂。”
小雨彻底康复,准备出院后继续完成学业。我帮她收拾行李时,她突然说:“哥,你幸福吗?”
我顿了顿,点头:“我在努力幸福。”
“夜云姐姐看你的眼神,就像妈妈当年看爸爸一样。”小雨轻声说,“虽然有点可怕,但很真实。”
回别墅的路上,我思考着妹妹的话。是的,夜云的爱可怕而真实,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既能伤人,也能救人。
到家时,发现夜云准备了烛光晚餐。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,素面朝天,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。
“结婚三个月纪念日。”她微笑举杯。
我惊讶于她记得这样的细节。
餐后,我们相拥在沙发上看电影。她的头靠在我肩上,呼吸平稳。
电影结束时,我发现她睡着了。这是第一次,没有我的声音陪伴,她也能入睡。
我轻轻抱起她,走向卧室。她很轻,像一片羽毛。
月光下,她的睡颜纯净如婴儿。那一刻,我突然理解了这种爱的本质——它扭曲、偏执,却也纯粹得容不下一粒沙子。
“晚安,我的病娇富婆。”我在她额头印下一吻。
她在睡梦中微笑,仿佛听到了我的话语。
3
成都的雨夜,玻璃窗上的水痕将城市的灯光晕染成模糊的光斑。
我站在别墅顶层的落地窗前,手中握着夜云给我的那把钥匙——它能打开书房里那个藏着所有秘密的抽屉。
“医生,你在看什么?”夜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她穿着丝质睡袍,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。
“看雨中的成都。”我没有回头,“它看起来那么安静,仿佛白天所有的喧嚣都被雨水冲走了。”
她走到我身边,递来一杯威士忌。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,像极了此刻她眼中的情绪——深邃而动荡。
“你知道吗?我哥哥夜风去世的那天,也下着这样的雨。”她轻声说,“那天他本该去签一份重要的合同,却因为我的任性,绕道去城西买我喜欢的蛋糕。”
我抿了一口酒,酒精的灼热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。“意外总是这样,毫无征兆地发生。”
“不是意外。”夜云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,“刹车被人动了手脚。”
第二天我照常去医院上班。手术排得很满,三台腹腔镜胆囊切除术,一台胃大部切除。站在无影灯下,我的手指本能地动作着,切割、缝合、止血,仿佛这一切已经融入我的血液。
“昊医生今天状态不错啊。”麻醉师李医生一边监测患者生命体征一边说。
我笑了笑,没有回答。事实上,我整晚没睡,反复思考着夜云昨晚的话。如果夜风的死不是意外,那意味着什么?而她又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个?
中午休息时,我特意去了一趟医院档案室。以科研为借口,我调阅了五年前那场车祸的医疗记录。夜风被送到华西时已经生命垂危,多发伤,颅脑损伤严重。主治医生备注栏里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——张明远,现在的副院长。
“昊医生?”档案室管理员疑惑地看着我,“这些陈旧记录对您的研究有帮助吗?”
“随机抽样需要不同年份的数据。”我面不改色地撒谎。
回到办公室,我锁上门,仔细翻阅那份档案。抢救记录详细而规范,看不出任何异常。但当我看到输血记录时,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——夜风的血型是AB型RH阴性,与我和小雨相同。
太过巧合了。我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。RH阴性血在汉族人口中仅占千分之三,而在这场看似普通的车祸中,却出现了两个这种血型的人——夜风和我。
周五晚上,我准时来到夜云的别墅。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,眼底有淡淡的青黑。
“失眠又加重了?”我放下医药箱。
她点点头,默默带我来到卧室。这一次,她没有要求我讲荤段子,而是直接躺下,闭上眼睛。
“夜云,”我坐在床边,轻声问道,“你为什么选择我?”
她沉默良久,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睡着。就在我准备起身时,她突然开口:“因为你的血型。”
“RH阴性血?”
“不止如此。”她睁开眼,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,“你长得像他,声音像他,甚至连拿手术刀的姿势都像他。”
“所以你把我当成他的替代品?”
夜云突然坐起来,抓住我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:“不,你不是替代品。你是...复仇的工具。”
夜云告诉我一个骇人的故事。五年前,夜风发现了公司内部的巨额资金挪用,正准备举报时却遭遇“意外”。她坚信是公司几位高层联手制造了那场车祸。
“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证据,”她松开我的手,下床从暗格里拿出一个文件夹,“但我需要一个局外人帮忙,一个他们不会怀疑的人。”
我翻开文件夹,里面是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和几位夜云集团高层的资料。其中包括现任CEO赵永刚和副董事长孙志强,还有——华西医院副院长张明远。
“张副院长?”我皱眉。
“他是赵永刚的大学同学,”夜云冷笑道,“也是当时夜风的主治医生。”
碎片开始拼凑。如果张明远参与其中,那么医疗记录可能被篡改,夜风的死因可能并非简单的车祸。
“你需要我做什么?”
夜云的眼神变得复杂:“首先,我需要你继续扮演我的丈夫。其次,利用你的医学知识,帮我重新审查当年的医疗记录。”
“这很危险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轻轻靠在我肩上,“所以你可以拒绝。但如果你同意,我会真正放手让你和小雨自由。”
窗外,雨还在下。我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,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。这一刻,我分不清自己是她的医生、丈夫,还是棋子。
“我有个条件,”良久,我开口,“不管发现什么,都不能擅自行动。”
夜云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光芒:“成交,医生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我成了双面人。白天是救死扶伤的医生,晚上是潜入黑暗的调查者。我利用专业知识和夜云提供的资源,悄悄搜集证据。
一个周六下午,我借口请教科研项目,拜访了张明远副院长。他的办公室宽敞奢华,墙上挂满了与各界名流的合影。
“昊医生年轻有为啊,”张副院长笑眯眯地给我倒茶,“听说你结婚了?还是夜云集团的千金?”
我心中警铃大作,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?
“只是运气好。”我谦逊地低头。
“夜云那孩子,从小就命苦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哥哥去世后,她一直没走出阴影。你要好好对她。”
谈话间,我注意到他书架上摆着几张与赵永刚的合影,背景是高尔夫球场。其中一张的日期,竟然是夜风去世前一周。
“张院长和赵总很熟?”我故作随意地问。
“老同学了。”他眼神闪烁了一下,“不过最近很少见面,大家都忙。”
离开办公室时,我借故上了趟卫生间,悄悄在张副院长的笔筒里放了一枚微型窃听器。这是夜云给我的设备,她说这是必要的手段。
两周后,小雨终于出院了。我为她租了套离医院不远的小公寓,方便复查。夜云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,还派人送来了全套家具。
“哥,你和夜云姐姐还好吗?”小雨一边整理行李一边问。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她看你的眼神...很奇怪。”小雨犹豫着说,“像是依赖,又像是害怕。”
我笑着揉乱她的头发:“小孩子别瞎操心。”
送小雨回公寓后,我接到夜云的紧急电话。她的声音颤抖,要求我立刻回别墅。
当我赶到时,发现她蜷缩在沙发上,面前摊开着一堆照片。那是夜风车祸现场的照片,血腥而惨烈。
“他们今天寄来的,”她声音嘶哑,“附着一张纸条:停止调查,否则你是下一个。”
我搂住她颤抖的肩膀,感受到她冰冷的体温。这一刻,职业界限模糊了,我只是一个想保护怀中女人的男人。
“今晚我留下。”我说。
那夜,我们第一次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相拥而眠。半夜,我被她的噩梦惊醒。她在梦中喃喃自语:“哥哥...对不起...”
窃听器有了收获。张明远和赵永刚的对话证实了他们合谋挪用资金的事实,但关于夜风的死,他们说得含糊其辞。
“那件事不能再提,”赵永刚的声音,“医院那边你处理干净了?”
“放心,记录都修改过了。”张明远回答,“只是夜云那丫头最近不太安分。”
“看好她,必要时候可以采取手段。”
通话结束后,我和夜云面面相觑。
“这意味着张明远确实篡改了医疗记录。”我说。
夜云眼中燃起怒火:“我要立即举报他们。”
“等等,”我按住她的手,“这只是录音,不足以作为法庭证据。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。”
第二天,我通过医学协会的朋友,悄悄调查了张明远当年的科研项目。发现夜风去世那年,他的一项关于创伤救治的研究突然获得大笔资金支持,来源不明。
更奇怪的是,与该研究相关的五名严重创伤患者,都在入院后不久死亡,死因均被归为“伤势过重”。
线索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:张明远可能不仅在夜风的病例上做了手脚,还可能涉及其他医疗欺诈甚至罪行。
我决定冒险一搏。周末晚上,我借口需要查阅历史创伤数据,独自进入医院档案室。凭借记忆,我找到了那五名患者的原始记录。
对比官方记录和原始数据,我发现了明显的篡改痕迹。一名本应存活的患者,记录上却显示死亡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在夜风的血检报告中,我发现了不正常的药物浓度——一种可以导致凝血功能障碍的化合物。
正当我拍照取证时,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。张明远站在门口,脸上挂着冰冷的微笑。
“昊医生,这么晚还在忙科研?”
我的心跳几乎停止,强装镇定:“马上就好,张院长。”
他慢慢走近,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档案上:“这些陈旧记录,对现在的科研还有什么价值吗?”
“随机抽样需要...”我试图解释。
“不必解释了。”他伸手要拿档案,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。
空气瞬间凝固。我们对视着,仿佛两只对峙的野兽。
“院长,”我慢慢地说,“你知道夜风血检中有异常药物浓度吗?”
张明远的脸色骤变。那一刻,我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恐慌。
我最终带着证据安全离开了医院。夜云在别墅焦急地等待,看到我回来,她冲过来紧紧抱住我。
“我以为你出事了,”她的声音哽咽,“如果再失去你...”
那一刻,某种东西在我们之间改变了。不再是利用与被利用,而是一种真正的连接。
我们将所有证据整理好,决定第二天交给警方。那晚,我们坐在客厅里,聊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——童年的趣事,喜欢的电影,梦想中的旅行。
“等这一切结束,我们去冰岛看极光吧。”夜云靠在我肩上说。
“你不是讨厌寒冷吗?”
“但你喜欢摄影,那里有最美的风景。”
我低头看着她,发现她眼中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柔软。也许,在这段始于交易的关系中,已经悄然生长出真实的情感。
深夜,我被轻微的响动惊醒。
睁开眼,看到夜云站在窗前,手中拿着那把曾经指向我的手术刀。
“夜云?”我轻声唤道。
她转过身,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:“医生,你相信鬼魂的存在吗?”
“不信。我是医生,只相信科学。”
“但我相信,”她走向我,刀尖在月光下闪烁,“夜风的灵魂一直在我身边。今晚,他告诉我一个秘密...”
4
夜云在我耳边低语的内容让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。
“张明远不只是篡改记录...他和我哥哥的死亡有直接关系。”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,“而且,我怀疑他正在进行非法的药物实验。”
我推开她,直视那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夜风去世前,正在调查医院内部的非法药物试验。”夜云走向书桌,打开一个隐藏的保险箱,取出一份文件,“这是他留下的。”
我接过文件,翻阅着里面的内容。这是一份关于一种名为“Z-74”的实验性药物的资料,旨在加速创伤愈合,但副作用未知。夜风在备忘录中写道:“发现张明远在未获批准的情况下对创伤患者使用Z-74,已导致三例不明死亡。”
“夜风发现这个秘密后一周,就出了车祸。”夜云的声音冰冷如铁。
我回想起在档案室看到的那些异常死亡记录,感到一阵恶心。作为医生,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滥用医学知识伤害生命。
“我们需要更多证据。”我说,“光是这些还不够。”
夜云微微一笑,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:“我已经有计划了,但需要你的医学专业知识。”
第二天,我照常去医院工作,但眼神已不同往日。每个走廊、每个面孔都似乎隐藏着秘密。
手术间隙,我借口查阅文献,进入了医院的电子数据库。凭借我的权限,可以访问大部分医疗记录,但关于Z-74的实验数据显然被隐藏得更深。
“昊医生,对创伤愈合的新研究感兴趣?”一个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。
我猛地转身,看到张明远站在我身后,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。
“只是常规查阅。”我尽量保持平静,“有个病人创伤愈合异常缓慢,想看看最新研究。”
张明远点点头,眼神却锐利如刀:“创伤愈合是个复杂过程,不宜贸然尝试非常规方法。有些药物...副作用难以预料。”
这几乎是明目张胆的警告。我点点头,假装领会他的“专业建议”。
下班后,我没有直接回夜云的别墅,而是去了小雨的公寓。我需要确保她的安全。
“哥,你怎么来了?”小雨开门时一脸惊喜。
我拥抱她,感受着妹妹真实的存在:“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。”
晚餐时,我装作随意地问:“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找你?或者什么不寻常的事情?”
小雨歪头想了想:“没有啊。不过夜云姐姐昨天派人送来了很多补品,说是帮我恢复身体。”
我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。夜云在暗中保护小雨,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?
周五晚上,我按照夜云的指示,前往城南的一家私人诊所。据她所说,这里是张明远进行非法药物试验的据点之一。
诊所外观普通,与周围建筑无异。我以咨询为名进入内部,发现这里设备先进得令人咋舌,远超一般私人诊所的标准。
“昊医生,久仰大名。”一位姓陈的医生接待了我,“听说您对创伤愈合有独特研究?”
我心中警铃大作——我从未对外宣称过对此有专门研究。这是试探。
“只是普通兴趣。”我谦逊地回答。
陈医生带我参观诊所,不经意间展示了一些高端设备,甚至有一套我只在国外医学期刊上见过的实验装置。
“我们这里偶尔会进行一些...前沿研究。”陈医生意味深长地说,“如果您有兴趣,或许可以合作。”
参观结束时,陈医生递给我一个U盘:“这里有一些研究资料,或许对您有帮助。”
回到别墅,我与夜云一起查看U盘内容。里面不仅有Z-74的详细研究数据,还有令人震惊的病患记录——至少十名患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用于药物试验,其中七人死亡。
“这足够起诉他了。”我说,心中既愤怒又兴奋。
夜云却摇头:“这只是冰山一角。张明远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网络,我们必须一网打尽。”
她调出一张照片,是张明远与一位政府官员的合影:“这是卫生局副局长,张明远的大学室友。”
谜团越来越复杂,我们仿佛在下一盘巨大的棋。
周一早上,医院气氛异常。张明远召集急诊科和外科医生开会,宣布将与一家医药公司合作,进行一项“创伤愈合创新疗法”的临床试验。
当我看到合作公司的名字——云海药业时,心中一凛。这是夜云集团旗下的子公司。
张明远微笑着看向我:“昊医生年轻有为,我建议由他主要负责这个项目。”
这是明目张胆的陷阱。如果我参与,一旦出事就是替罪羊;如果拒绝,则显得专业能力不足。
“这是我的荣幸。”我表面应承,心中明白这场游戏已进入关键阶段。
会后,张明远单独留下我:“昊医生,我知道你妻子对医学研究很有兴趣。告诉她,有些领域最好别碰。”
威胁不再掩饰。我点点头:“我会转告。”
那天晚上,我和夜云重新规划了策略。她透露,云海药业确实有Z-74的专利,但三年前已停止研究,因为动物试验结果不理想。
“张明远盗取了配方,继续秘密试验。”夜云说,“更可怕的是,他可能已经将这种药物用于临床患者。”
我们决定双管齐下:我利用项目负责人的身份收集证据,夜云则通过商业渠道调查张明远的资金往来。
随着调查深入,我发现了更可怕的真相。Z-74不仅能加速创伤愈合,还会导致精神依赖和认知改变。多名试验患者表现出明显的药物依赖症状,而张明远似乎在使用他们进行进一步实验。
一天晚上,我在医院加班整理资料,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。
“昊医生,请救救我...”一个虚弱的女声说,“我是陈医生诊所的护士,我知道张明远的事...他们发现了...”
电话突然中断。我立刻回拨,却已是空号。
第二天,新闻报出一起“自杀事件”——一名私人诊所护士从自家阳台坠落身亡。照片上,正是我曾在陈医生诊所见过的那位护士。
事件不再只是违规医疗,已经升级为谋杀。
我带着所有证据去找夜云,建议立即报警。她却异常冷静:“还差最后一步。”
她向我展示了一张照片——张明远海外账户的转账记录,收款方是一位名叫“黑川”的日本人。
“夜风去世前,正在调查一个国际医疗间谍网络。”夜云说,“张明远只是棋子,我们要钓的是大鱼。”
三天后,医院举行年度医学论坛,张明远是主要发言人。我和夜云决定在此时行动。
论坛上,张明远侃侃而谈创伤愈合的创新疗法,暗示将公布“重大突破”。我坐在台下,手心出汗。
提问环节,我站起身:“张副院长,您能详细说明一下Z-74药物的试验情况吗?”
会场瞬间安静。张明远的脸色变得惨白: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
此时,会场大屏幕突然切换,显示出我和夜云收集的证据:Z-74的实验数据、患者死亡记录、转账证明...
现场一片哗然。
张明远目瞪口呆,随即试图逃离,却被会场入口的便衣警察拦住。原来夜云早已与警方合作,设下此局。
随着张明远落网,一个横跨中日两国的医疗间谍网络浮出水面。他们盗取医学研究成果,进行非法人体试验,夜风因发现真相而被灭口。
案件审理期间,我和夜云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。那段充满猜忌和利益的婚姻,渐渐萌生了真实的情感。
一个雨夜,我们坐在别墅的露台上,看着雨中的成都。
“我开始这一切,是为了复仇。”夜云轻声说,“但现在,我发现还有更重要的东西。”
我握住她的手:“我们都找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。”
张明远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,医疗间谍网络被彻底摧毁。夜风得以昭雪。
事件落幕后,我本可以离开,却选择留下。不是因为契约,而是因为爱情。
我和夜云举行了真正的婚礼,小雨做伴娘。
这一次,没有阴谋,没有交易,只有真诚的誓言。
新婚之夜,夜云靠在我怀里:“医生,你还怕我吗?”
我轻吻她的额头:“怕是怕,但更怕没有你的日子。”
我们相视而笑。
在成都的夜色中,两个原本平行的人生,就这样不可思议地交汇在一起。
那把曾经指向我的手术刀,如今安静地躺在展示柜中,成为我们爱情故事的奇特见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