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爸,给我五十万,我要给我女朋友买个包。”
我刚从工地一身臭汗地回到家,十六岁的儿子张华森就拦住了我,语气理所当然。
灰尘顺着我的额角滑下,在脸上冲开一道泥泞的沟壑。
我看着他身上价值上万的潮牌,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抱着手臂,化着浓妆,满脸不耐烦的女孩,疲惫地开口。
“我没有钱。”
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,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沙子。
“没钱?”
张华森的调门瞬间拔高,刺得我耳膜生疼。
“没钱你不会去借吗?我妈说了,你欠我们的!”
他身后的女孩嗤笑一声,鄙夷地上下打量我。
“叔叔,你一个大男人,连自己儿子都养不起吗?华森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。”
我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,却感觉不到疼。
心脏的位置,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,一阵剧烈的绞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。
熟悉的场景,熟悉的对话。
上一世,我的人生就是在这无休止的索取和辱骂中,被一寸寸碾碎的。
为了给他凑够出国留学的保证金,我在五十米高的脚手架上连续作业,最终因为体力不支,失足摔落。
身体砸在地面上的瞬间,我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。
弥留之际,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,拼尽全力想再见他一面。
可电话那头,他只不耐烦地问了一句。
“赔偿款有多少?够不够我的学费?”
那句话,成了我永世无法挣脱的梦魇。
如今,我回来了。
回到了悲剧发生的一年前。
我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冷血的脸,看着他眼里的理所当然和嫌恶。
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。
我忽然笑了。
笑声嘶哑,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。
张华森被我笑得有些发毛,皱起了眉。
“你笑什么?疯了?”
“好,我给你钱。”
我止住笑,平静地看着他。
他和他身边的女孩都愣住了,显然没料到我这么轻易就松了口。
我没理会他们错愕的表情,径直走向卧室,从床底的铁盒里拿出一部满是划痕的旧手机。
我翻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,拨了过去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,那头传来我前妻王琴不耐烦的声音。
“江浩?你又有什么事?钱我不是上个月才给你打过吗?”
我没有理会她的质问,对着话筒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。
“王琴,你儿子,我不要了。”
“现在就来接走。”
2
电话那头死寂了一瞬。
随即,王琴尖利的叫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。
“江浩你他妈疯了!华森是你的儿子!你想把他扔掉?”
“你有什么资格当爹!你这个废物!”
我把手机拿远了些,等她骂累了,才冷冷地开口。
“抚养权可以给你,我净身出户。”
王琴的咒骂戛然而止,呼吸声变得粗重,充满了算计。
我清楚她的贪婪,于是抛出了最后的诱饵。
“另外,我名下那套老房子,我会过户给华森。”
那套房子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遗产,虽然破旧,但位置极好。
我知道,最多再过半年,那一带就会被划入拆迁范围,赔偿款是一笔天文数字。
上一世,王琴就是靠着这笔拆迁款,开了她的美妆公司,走上了人生巅峰。
而我,连这笔钱的零头都没见过。
“你说真的?”
王琴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和一丝不敢置信。
“真的。”
“好!你等着!我马上就到!你可别反悔!”
她生怕我变卦,匆匆挂断了电话。
我放下手机,转身看着门口目瞪口呆的张华森。
他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冲我怒吼。
“你要把我赶走?为了五十万,你连儿子都不要了?”
他的女朋友也跟着尖声附和:“天哪,华森,你爸也太不是人了!简直是人渣!”
我看着他,忽然觉得无比可笑。
“不是你要钱吗?我没钱,只能拿你跟你妈换钱了。”
张华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你……你给我等着!等我妈来了,有你好看的!”
不到半小时,门铃就被粗暴地按响了。
我打开门,王琴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出现在眼前,她身后还跟着她那个五大三粗的弟弟王强,以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律师。
这阵仗,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。
王琴看到我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。
“江浩,想通了?”
王强更是直接,一把推开我,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,像巡视自己的领地。
“姐夫,哦不,江浩。早这样不就得了?你这种穷光蛋,怎么养得起我大外甥?”
他轻蔑地拍了拍我满是灰尘的肩膀,力道很重,带着羞辱的意味。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。
“协议呢?”
律师立刻递上几份文件,上面清晰地写着:我自愿放弃抚养权,并将名下房产无条件赠予张华森。
我拿起笔,没有丝毫犹豫,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江浩。
这两个字,我写得无比用力,几乎要划破纸张。
签完字的瞬间,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好像困扰了我两辈子的枷锁,终于被亲手斩断。
3
王琴一把抢过协议,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,确认无误后,脸上绽放出胜利者的笑容。
她转向张华森,声音瞬间变得温柔宠溺。
“宝贝儿子,跟妈回家!以后妈给你买最好的东西,再也不用看你这窝囊废爹的脸色了!”
张华森得意地瞥了我一眼,走到王琴身边,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。
“妈,你最好了!”
他甚至没再看我一眼,就忙着掏出手机,向他那帮狐朋狗友炫耀即将到手的新房产。
王强走过来,用那份协议拍了拍我的脸,极尽羞辱。
“江浩,算你识相。以后华森就是我们王家的人了,跟你再没半点关系。你也别想着再来攀关系,我们不认。”
我一言不发,任由他羞辱。
他们一家人,簇拥着张华森,像迎接凯旋的君王一样,浩浩荡荡地离开了。
门被“砰”的一声关上,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空荡荡的屋子里,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,是我妈打来的。
电话一接通,她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。
“阿浩!你是不是糊涂了!怎么能把华森给王琴那个女人!他可是你的亲骨肉啊!”
“你弟弟刚才都打电话来骂我了,说我们江家出了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畜生!脸都让你丢尽了!”
我爸也在一旁气得大吼。
“你马上把孩子给我要回来!不然就别认我们这对父母!”
我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父母的哭喊和咒骂,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,又冷又麻。
上一世,也是这样。
他们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我,却从不问我过得好不好,累不累。
我为张华森付出一切时,他们觉得理所当然。
我稍有反抗,便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。
“房子是我的,儿子也是我的。”
我平静地开口,“我自己的事,自己会处理。”
说完,我直接挂断了电话,然后关机。
全世界的指责和不解,都与我无关了。
我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,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水泥灰。
这是我过去半辈子赖以生存的工具,也是把我拖入深渊的累赘。
从今天起,一切都将不同。
我脱下这身脏兮兮的工服,扔进垃圾桶。
走到镜子前,看着镜中那个被生活压得有些佝偻,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。
我对自己说。
“江浩,重活一世,该为自己了。”
第二天,我去了银行,查了下我所有的积蓄。
五万三千六百块。
这就是我前半生所有的价值。
我没有丝毫迟疑,去了我那个小小的施工队所在的工地。
工友们看到我,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。
我没理会,径直找到包工头,告诉他,我的设备要全部卖掉。
水泥搅拌机,脚手架,切割机……这些曾经被我视若珍宝的吃饭家伙,被我以极低的价格打包处理。
拿着变卖设备换来的十几万,我去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写字楼。
中介看着我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廉价衣服,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视。
“先生,这里的租金很贵的。”
我没说话,直接将一沓现金拍在了他的桌子上。
“租最小的那间。我要开一家审计事务所。”
4
“审计事务所?就你?”
中介的眼神从惊讶变成了赤裸裸的嘲讽。
他上下打量着我,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我身上的T恤洗得发白,裤子上还沾着洗不掉的油漆点子,脚上是一双开口的解放鞋。
这副模样,跟“审计”这种高端洋气的词汇,没有半点关系。
“先生,我们这里是正规写字楼,不是什么人都能……”
“我不租了。”
我打断他,收回桌上的钱。
他的脸色变了变,但依旧维持着那份可笑的优越感。
我转身就走,没有丝毫留恋。
我知道,从零开始,必然会遭遇无数的白眼和质疑。
上一世的经历告诉我,尊严不是别人给的,是自己挣的。
最终,我在一个老旧的商住两用楼里,租下了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隔间。
月租一千二,押一付三。
签完合同,我口袋里的钱就少了一大半。
我买了一张二手办公桌,一把椅子,一台最便宜的二手电脑。
“浩然审计事务所”的牌子,是我自己用打印机打出来,再用透明胶贴在门上的。
开业第一天,没有一个客户上门。
第二天,第三天,依旧如此。
整整一个月,我唯一的“业务”,就是帮楼下打印店的老板核对了一下他上个月的进出账。
我每天都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上,对着空白的电脑屏幕发呆。
兜里的钱越来越少,心里的焦虑却越来越多。
我开始怀疑,重活一世,我是不是选错了路。
或许,我天生就该在工地上搬砖,被儿子和前妻吸血,直到死亡。
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,我那台破旧的二手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犹豫着接通,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。
“喂?是……是江浩,江老板吗?”
我愣了一下,这个称呼让我感到陌生。
“我是。”
“哎呀!江老板!我是老李啊!李大嘴!以前在城南项目上跟你一起干过的!”
老李?
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满脸憨厚,嗓门奇大的中年男人的形象。
我记得他,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包工头,被一个大开发商坑骗,几十万的工程款要不回来,最后老婆也跟他离了,日子过得相当凄惨。
“老李,我记得你。有什么事吗?”
“江老板,我听说你现在改行搞审计了?专门帮我们这些搞工程的要账?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机会来了。
“是,有这方面的业务。”
“那太好了!我这……我这有个大麻烦,你能不能帮我看看?就是宏发地产那个项目,他们欠了我八十多万的款,拖了快一年了!”
宏发地产。
我当然记得。
上一世,就是这家公司,用各种阴阳合同和账目漏洞,把老李这样的无数小承包商坑得血本无归。
而我,恰好记得他们账目里最大的那个漏洞。
“可以。”我的声音沉稳而有力,“你把所有合同和单据都带过来。如果我要不回钱,分文不取。”
电话那头,老李激动得语无伦次。
“好好好!江老板,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!”
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。
这是我的第一块敲门砖,我必须把它砸得又响又亮。
5
老李很快就抱着一大堆杂乱的单据和合同来了。
他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和期盼,两鬓已经斑白。
“江老板,全都在这了,你看……”
我让他坐下,给他倒了杯水,然后开始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纸张。
发票、收据、合同、补充协议……乱得像一团麻。
我花了整整两天两夜,把所有的文件分门别类,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时间线。
然后,我找到了那个我记忆中的致命漏洞。
宏发地产在和老李签订的补充协议里,故意模糊了一个关于材料等级的条款,并在后期的结算单里,利用这个模糊地带,将高价材料按低价结算,凭空侵吞了近四十万的差价。
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,手法非常隐蔽。
上一世,老李就是因为不懂这些,官司打输了,才被逼上绝路。
但我懂。
在工地上混了半辈子,我对这些猫腻了如指掌。
我拿着整理好的证据链,直接去了宏发地产的总部。
前台小姐看我穿着普通,拦住我不让进。
我直接报出了他们法务部总监的名字。
“我找你们的刘总监,你就说,城南项目的江浩找他,他会见我的。”
前台将信将疑地打了电话。
很快,一个穿着笔挺西装,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。
他就是刘总监,宏发地产的法律“军师”,一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笑面虎。
他看到我,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,但很快又恢复了职业化的笑容。
“这位先生,我们认识吗?”
“现在不认识,很快就认识了。”
我将一份文件复印件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。
“李大嘴的工程款,八十三万七千块,一分不能少。另外,加上这笔钱一年的利息和二十万的赔偿。三天之内,打到他账上。”
刘总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他拿起文件,只看了一眼,脸色就变了。
他想用专业术语和法律条文来压我,但我对答如流,甚至比他更清楚合同里的每一个字眼。
他开始冒汗了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
“一个帮人讨债的。”我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你可以不给。那我们就法庭上见。这份证据,足够让你们公司今年的上市计划泡汤,甚至,足够让某些人进去待几年。”
刘总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上市计划是公司的命门,他赌不起。
三天后,老李的账户上准时收到了一百一十万。
他拿着手机,激动得手都在抖,当场就要给我跪下。
我扶住他。
“说好的,百分之十的佣金。”
老李二话不说,直接给我转了十一万。
这笔钱,比我过去在工地上拼死拼活干一年挣得都多。
更重要的是,老李成了我的活广告。
“浩然审计”的名声,在那些被拖欠工程款的包工头之间,迅速传开了。
业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。
我的事务所也从那个十几平米的小隔间,搬进了当初那个看不起我的中介所在的甲级写字楼。
我招了几个专业的助手,买了新西装,换了新车。
一年时间,我彻底脱胎换骨。
镜子里的男人,眼神锐利,身姿挺拔,再也看不到一丝过去的颓唐和卑微。
这天,我的助理小王敲门进来,脸上带着兴奋。
“江总,有个大单子!一家叫‘琴瑟’的美妆公司,准备上市,需要我们做上市前的审计!”
他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我的桌上。
我随手翻开,在CEO那一栏,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刻骨的名字。
王琴。
文件上附着她的照片,妆容精致,笑容自信,一副成功女企业家的派头。
我的手指,在她的照片上轻轻划过。
一年不见,她过得果然很好。
好到,快要忘记我这个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人了。
我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这个单子,我亲自跟。”
6
我带着团队进驻“琴瑟”公司的那天,天气很好。
阳光透过气派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,将整个办公室照得金碧辉煌。
公司的装修极尽奢华,空气中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。
我知道,这里的一砖一瓦,都浸透着我父母留下的那套老房子的血。
王琴正在一间全透明的会议室里给她的高管们开会,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,意气风发。
当我推门而入时,她正说到兴头上。
“……所以,这次IPO对我们至关重要,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!”
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。
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那份志在必得的自信,如同被戳破的气球,迅速瘪了下去。
取而代DE是震惊,恐慌,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狼狈。
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,都在我和她之间来回移动。
“江……江浩?”
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,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我走到会议桌的主位旁边,将我的名片放在桌上。
“王总,你好。我是浩然审计事务所的负责人江浩,从今天起,由我带领团队,负责贵公司的上市审计工作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但足以让会议室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全场哗然。
王琴的脸色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青,精彩纷呈。
她的助理急忙上前,试图打圆场。
“江总,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我们公司合作的审计所是……”
“合同已经签了。”
我打断她,将一份盖着双方公司公章的合同副本扔在桌上。
“如果王总对我的专业能力有疑问,可以随时向审计委员会申诉。不过,在接到正式通知前,我们的工作将照常进行。”
我公事公办的语气,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王琴最后的侥G幸。
她知道,在所有投资人面前,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专业和心虚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
“好,那就……欢迎江总。”
那几个字,她说得咬牙切齿。
我没再看她,转身对我的团队下令。
“开始工作。财务部,从原始凭证开始查。人事部,核对所有员工的劳动合同和社保记录。市场部,我要看到过去三年所有的推广合同和费用明细。”
我的团队立刻高效地散开,各司其职。
我则施施然地坐在了王琴的对面,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。
整个会议室的气氛,压抑到了极点。
王琴坐在那里,如坐针毡。
她频频地看我,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探究。
她想不明白,一年前那个被她踩在脚底,连五十万都拿不出来的窝囊废,怎么会摇身一变,成了能决定她公司生死的审计师。
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,但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
王琴,别急。
这场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
好戏,还在后头。
7
审计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王琴的公司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,账目做得也十分漂亮,但经不起深挖。
凭借我多年跟各种公司打交道的经验,以及重生带来的先知,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。
公司的启动资金,果然是那笔巨额的拆迁款。
但王琴为了稀释这笔钱的来源,做了一系列复杂的资本运作,试图将它洗成“天使投资”。
手法很高明,但可惜,她遇到了我。
我让助理小王顺着其中一条最隐秘的资金线索追查下去。
与此同时,我开始审查公司的日常开销。
一笔标着“高档礼品采购”的五十万支出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日期,正是我将抚养权交给王琴的第二天。
我调出了当时的采购详单。
上面赫然写着:爱马仕限量款手袋,一个。
我拿着这份详单,敲开了王琴办公室的门。
她正在打电话,看到我进来,匆忙挂断。
“江总,有事吗?”她故作镇定。
我将详单放在她桌上。
“王总,这笔五十万的支出,能解释一下吗?公司送礼,需要送这么贵的包?”
王琴的脸色白了一下。
“这是……这是为了维护一个重要的客户关系。”
“哦?哪个客户?”我追问,“合同呢?后续合作的流水呢?这个客户给公司带来了多大的收益,值得我们花五十万去维护?”
我一连串的问题,让她哑口无言。
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这是公司内部的商业机密,江总,你无权……”
“我是审计师,王总。”我冷冷地打断她,“在公司的账目上,没有秘密。每一分钱的去向,都必须清清楚楚。”
我顿了顿,拿起那张详单,凑到她眼前。
“还是说,这个‘重要的客户’,其实就是你的宝贝儿子,张华森?”
王琴的身体猛地一颤,像是被电击了一样。
她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。
她想不通我为什么会知道。
我当然知道。
上一世,张华森就是拿着这个包,在他女朋友面前耀武扬威,而我在工地上为了几百块的工钱,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来。
“江浩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她终于撕下了伪装,声音尖利。
“我不想干什么。”我收回详单,语气平淡,“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,确保贵公司的账目干净,符合上市标准。”
我转身准备离开,走到门口时,又停下脚步。
“哦,对了,王总。”
我回头,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。
“提醒你一下,挪用公司公款,数额巨大的话,是刑事罪。”
说完,我关上了门,将她隔绝在那个华丽的牢笼里。
门外,助理小王正好走过来,他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。
“江总,查到了!那笔‘天使投资’,最终的资金来源,是一家皮包公司,而那家公司的法人,是王琴的弟弟,王强!”
一切都对上了。
王琴,你的末日,不远了。
8
接下来的几天,王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,坐立难安。
她开始想方设法地阻挠我们的工作。
财务室的电脑“恰好”中了病毒,导致部分数据“丢失”。
存放关键合同的档案室,钥匙又“恰好”找不到了。
这些小伎俩,在我看来,可笑至极。
我直接叫来了专业的数据恢复公司和开锁师傅,当着她的面,将她所谓的“障碍”一一清除。
每解决一个问题,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。
我团队里的一个年轻审计员,被她私下约谈。
王琴开出了一个他工作十年都挣不到的价钱,只求他在报告上“通融”一下。
那个年轻人动心了,回来后旁敲侧击地问我,这个项目是不是可以“灵活处理”。
我看着他,只说了一句话。
“你今天拿了她的钱,明天就可能因为做伪证罪,跟她关在同一个地方。”
年轻人吓出了一身冷汗,再也不敢提这件事。
审计工作很快进入了深水区。
我们发现了一个专门用来走账的“市场推广”资金池。
账面上,这些钱都花在了各种网红博主、新媒体渠道的推广上。
但实际上,大部分的合作合同都是伪造的,资金的最终流向,都指向了几个私人账户。
而这些账户的持有人,都与王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更触目惊心的是,这个资金池的亏空速度,在最近半年内急剧加快。
几乎每个月,都有上百万的资金被划走。
我让小王把这些资金划走的时间点,和张华森的社交媒体动态做了个对比。
结果,不出我所料。
一笔五十万的资金划出,两天后,张华森的ins上就出现了一块限量版的百达翡丽。
一笔一百万的资金划出,第二天,他就开着一辆崭新的法拉利跑车,在朋友圈炫耀。
他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,疯狂地吞噬着这家公司的血肉。
而王琴,这个所谓的“富养”儿子的好母亲,就是他最大的帮凶。
她不惜掏空自己亲手建立的公司,也要满足儿子那病态的虚荣心。
真是……可悲又可笑。
这天晚上,我加班到很晚,正在整理第二天要用的资料。
王琴敲门走了进来。
她没有化妆,显得有些憔悴,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消失了。
“江浩,我们谈谈吧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。
我没有抬头,继续看着电脑屏幕。
“王总,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。”
“我不是以王总的身份来找你的。”她走到我的办公桌前,双手撑在桌面上,身体前倾,试图用这种方式拉近我们的距离。
“我是以华森妈妈的身份,来求你的。”
她终于提到了我们的儿子。
或者说,她的儿子。
我停下手中的工作,靠在椅背上,抬头看她。
“你觉得,你还有资格跟我提他吗?”
我的话像一把刀子,狠狠插进她的心口。
她踉跄了一下,脸上血色尽失。
“江浩,我知道你恨我。当年是我对不起你。但华森是无辜的,他还是个孩子!你不能毁了他!”
“毁了他的人,是你,不是我。”我冷漠地看着她,“是你无底线的纵容和溺爱,把他变成了一个只知道索取的废物。”
“我没有!”她激动地反驳,“我只是想补偿他!补偿他跟着你受的那些苦!”
“补偿?”我笑出了声,“所以你就挪用公司的钱,给他买跑车,买名表?这就是你的补偿方式?”
王琴的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来。
我站起身,走到她面前,直视着她的眼睛。
“王琴,收起你那套可笑的母爱说辞。你这么做,不是为了他,是为了你自己。是为了满足你那可怜的、扭曲的控制欲和虚荣心。”
“你不是在养儿子,你是在养一个证明你‘成功’的奢侈品!”
9
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,剖开了她所有精心伪装的外衣,露出了里面最丑陋的真实。
王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她看着我,眼神里除了惊恐,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难堪。
“你胡说!”她尖叫着,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刺耳,“我爱华森!我为他付出了一切!”
“是吗?”我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,轻轻拍在她脸上。
纸张划过她的脸颊,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。
“那你告诉我,上个月,你儿子在澳门的**里输了三百万,用的也是公司账上的钱。这也是为了他好吗?”
这份文件,是我通过一个私人侦探弄到的,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王琴看到文件上的**流水记录,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瘫软在地,嘴里喃喃自语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他跟我说……他是去参加商业交流会的……”
“商业交流会?”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。
“王琴,你自作聪明,以为把全世界都玩弄于股掌之中。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,他把你当成了予取予求的提款机,在外面花天酒地,烂赌成性,你却还被蒙在鼓里。”
“你所谓的成功,不过是一个笑话。”
王琴彻底崩溃了。
她抱着头,发出绝望的哀嚎,妆容花掉的脸上,满是泪水和悔恨。
但我知道,她不是在悔恨自己的罪行,她只是在哀叹自己即将失去的一切。
我没有再理会她,径直从她身边走过,离开了办公室。
她绝望的哭声,被我关在了门后。
第二天,我向公司的董事会和所有投资人,提交了最终的审计报告。
报告里,王琴职务侵占、财务造假、做假账、挪用公款的证据链条,完整而清晰。
每一条,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。
会议室里,一片死寂。
所有投资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,他们愤怒地看着面如死灰的王琴,像是要活吃了她。
IPO计划被紧急叫停。
证监会和经侦部门迅速介入调查。
王琴被当场带走。
她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,还在疯狂地冲我嘶吼。
“江浩!你不得好死!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!”
我看着她被警察押走,狼狈不堪的背影,内心一片平静。
鬼?
我早就在地狱里走过一遭了。
是你们,亲手把我推下去的。
现在,我只是回来,把你们也一起拉下来而已。
10
王琴的倒台,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风暴。
“琴瑟美妆”一夜之间从备受追捧的明日之星,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诈骗公司。
新闻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着这起惊天大案,王琴那张精致的脸和她犯下的罪行,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最终,因职务侵占和财务造假罪,涉案金额巨大,她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。
公司破产清算,所有资产被法院拍卖,用于偿还投资人和供应商的债务。
王琴的父母,一夜之间从“富豪亲家”变成了“罪犯家属”,过去有多风光,现在就有多狼狈。他们再也不敢在邻里之间炫耀,整日闭门不出。
而王强,那个曾经用文件拍我脸的男人,因为参与洗钱,也作为从犯被判了三年。
王家,彻底倒了。
而我,“浩然审计”,则因为揭露了这起大案而名声大噪。
无数寻求合作的电话和邮件涌入公司,我的事业,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。
这一切,都发生得那么快,仿佛一场梦。
但我知道,这不是梦。
这是我用两世的血泪,换来的新生。
处理完“琴瑟”的后续事宜后,我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。
直到那天,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。
电话那头,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哭声,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。
“爸……是我,华森……你救救我……”
我的手指,瞬间攥紧了手机。
张华森。
这个名字,我已经快要忘记了。
自从王琴出事后,他就彻底消失了。
我挂断电话,把他拉黑。
但很快,他又用另一个号码打了过来,哭得更大声了。
“爸!求求你了!高利贷的人在找我!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砍断我的手!我真的知道错了!”
高利贷?
我一点也不意外。
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。
过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,突然失去经济来源,他除了去借高利贷,还能怎么办呢?
“你找我没用。”我冷冷地开口,“我不是你爸。”
“不!你是我爸!你是我亲爸啊!”他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喊着,“妈进去了,我现在只有你了!你不能不管我!”
他的哭喊,没有在我心里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。
我只觉得无比讽刺。
需要钱的时候,我是“那个窝囊废”。
走投无路了,我才成了“亲爸”。
“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他带着哭腔,哀求道,“我们见一面,就一面,好不好?我在我们以前家楼下的那个咖啡馆等你。”
说完,他就挂了电话。
我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,沉默了良久。
我决定去见他。
不是因为心软,也不是因为还念着那点可笑的血缘。
我只是想去,亲手为我和他之间那段孽缘,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。
也让我自己,亲眼看一看,他如今的下场。
11
我去了那家咖啡馆。
隔着玻璃窗,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张华森。
他不再是那个穿着潮牌,神采飞扬的少年了。
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,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,整个人瘦了一大圈,眼窝深陷,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憔悴和恐惧。
他像一只惊弓之鸟,不停地朝窗外张望。
看到我推门进来,他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亮,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他猛地站起来,朝我跑过来。
“爸!”
他想来抱我,被我侧身躲开。
他扑了个空,尴尬地愣在原地。
我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,没有点任何东西。
“说吧,什么事。”我的语气,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谈生意。
他搓着手,局促不安地看着我,眼圈又红了。
“爸,我……我借了高利贷,利滚利,现在已经到五百万了。他们给了我最后期限,今天还不上,他们……他们就要我的命……”
他声泪俱下,把自己的处境说得无比凄惨。
“我真的知道错了,爸。以前都是我不好,是我鬼迷心窍,被我妈和我舅舅他们带坏了。我不该那么对你说话,不该跟你要那么多钱……”
他开始忏悔,开始打感情牌。
“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,你不能见死不救啊!只要你这次帮我还了钱,我保证,我一定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!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!”
他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,膝行到我面前,试图抱住我的腿。
周围的客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。
我厌恶地皱起眉,往后挪了挪椅子。
“当牛做马?你会做什么?”
我看着他,问出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。
他愣住了。
是啊,他会做什么呢?
从小到大,他除了花钱和闯祸,什么都不会。
读书一塌糊涂,连最基本的谋生技能都没有。
他就是一个被彻底养废了的巨婴。
“我……我可以学!我可以去工地上搬砖,我可以……”
“工地?”我嗤笑一声,“你知道五点钟的工地是什么样子吗?你知道一袋水泥有多重吗?你知道在四十度的高温下扎钢筋是什么滋味吗?”
“你连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洗,还想去工地?”
我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记耳光,狠狠抽在他的脸上。
他哑口无言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
我看着他这副可怜又可悲的样子,心里没有半分怜悯,只有无尽的悲凉。
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钞票,放在桌上。
“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。”
他看着那张薄薄的钞票,眼神从期盼变成了绝望。
“一百块?爸,你打发叫花子呢?”
“你连叫花子都不如。”
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
“至少,叫花子还知道靠自己乞讨,而你,只会吸血。”
12
“江浩!”
张华森猛地从地上跳起来,面目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变得狰狞。
他不再叫我“爸”,而是直呼我的名字。
“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!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!”
“从你妈带着律师,让我签下那份协议开始,你就不是了。”
我冷漠地回应,脚步没有丝毫停顿。
“不!我是!血缘是改变不了的!你身上流着我的血!”他歇斯底里地嘶吼,试图用血缘来绑架我。
我终于停下脚步,转过身,平静地看着他。
“那又怎么样?”
我的反问,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张华森,我问你,上一世,我为了给你凑学费,从脚手架上摔下来,躺在医院里快要死了的时候,你在哪里?”
他茫然地看着我,不明白我在说什么。
“什么上一世?你疯了吗?”
“你当时在电话里说,‘赔偿款有多少?够不够我的学费?’。你还记得吗?”
我的声音很轻,但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鬼,带着彻骨的寒意。
张华森的脸上,血色褪尽。
他或许不记得具体的话,但他一定记得自己的冷漠。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“我给过你机会,不止一次。”我继续说道,“是你自己,亲手把所有的机会都推开了。”
“现在,你走投无路了,想起我了?晚了。”
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,宣判了他的死刑。
“你的监护人,是王琴。她现在在清河监狱服刑。你应该去那里找她,而不是来找我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一眼,转身推门而出。
身后,传来他绝望到变了调的哭喊和咒骂。
“江浩!你不是人!你会遭报应的!”
“爸!我求求你!别走!”
我没有回头。
外面的阳光刺眼,照在身上,却有一种久违的暖意。
我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,拦下了一辆出租车。
“去机场。”
助理已经帮我订好了去南方的机票。
那里有一个新的项目在等着我。
也有一个,崭新的人生,在等着我。
车窗外,城市的景象飞速倒退。
那个跪在地上哭喊的少年,那个充满了我前半生血泪的城市,都渐渐被我抛在身后。
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我才算真正地活了过来。
为自己而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