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拍卖会上的新娘
我叫沈薇,今天是我的婚礼,也是我的刑场。
镜子里的女人裹着价值六位数的定制婚纱,头顶钻石冠冕折射的光比深秋的冰棱更冷。化妆师用遮瑕膏盖住我眼底的青黑,将每一缕碎发都固定得纹丝不动——她美得像橱窗里陈列的瓷娃娃,精致,却没有活气。
外面的锣鼓声撞在门板上,宾客的笑闹顺着门缝钻进来,可这一切热闹都焐不热我胸腔里的冰。三天前我刚和陈旭领了证,法律上早已是他的妻子,此刻这场铺满玫瑰的仪式,不过是给“沈家卖女”这笔交易,套上最华丽的包装。
“薇薇,妈说的话你再记一遍。”
母亲推门进来,绛紫色旗袍的盘扣勒得她呼吸发紧,可眼里的亢奋藏都藏不住。她塞来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,指尖划过纸面的动作,像极了过去二十年里,从我工资卡里划走钱时的熟练。
“第一,那五十万彩礼,陈旭家必须在典礼前把银行卡递到我手里,少一分都不行。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,指甲却几乎戳破纸页,“你弟看中的那套学区房,首付就指着这个了。证都领了,他们赖不掉!”
我的指尖在婚纱裙摆下蜷成拳,真丝的冰凉透过布料渗进皮肤。是啊,证都领了,在他们眼里,我早就是拴牢的牲口,能放心榨干最后一滴价值。
“第二,”她完全没看见我发白的脸,只顾着往下说,“嫁过去就抓紧生儿子,一年内必须怀。只有生了儿子,你在陈家才算站住脚,到时候你弟买车、办婚礼,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帮衬……”
“妈,”我开口时,嗓子干得像吞了砂纸,“今天是我结婚,不是沈宝的招商会。”
母亲的脸瞬间沉下来,那双总在算计的眼睛上下扫我,像在打量一件不听话的商品:“你说的是人话吗?沈薇,没有你弟,老沈家的香火谁传?养你这么大,供你吃穿,你能嫁进陈家这样的人家,是谁的功劳?回报家里,不是天经地义?”
“天经地义”四个字,像生锈的枷锁,从我记事起就焊在脖子上。
七岁那年,碗里唯一的鸡腿总落在沈宝碗里,我只能就着咸菜扒饭,母亲说“姐姐要让着弟弟”;十五岁我攥着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回家,父亲沉默地抽完半盒烟,母亲一把夺过通知书拍在桌上:“女孩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?不如早点打工给你弟攒彩礼”;二十二岁我刚拿到月薪六千的工作,母亲的电话立刻打过来:“每月交四千回家,你弟上大学要花钱,我们老了该你尽孝了”。
那些年我住在月租五百的隔断间,冬天漏风夏天返潮,啃着冷馒头看同事朋友圈里的下午茶,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光。
“妈,司仪催场了!”沈宝推门进来,不合身的西装绷得他肚子发亮,头发上的发胶能粘住苍蝇。他瞥我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姐姐出嫁的不舍,只有猎物即将到手的急切。
“姐,你可别忘了正事。”他凑过来,烟臭味扑在我脸上,“我那车都选好了,就差你那‘下车费’。妈跟你说了吧?三十万,一分不能少!陈旭家那么有钱,这点小钱算什么?”
我猛地抬头看他,又看向母亲:“什么下车费?之前从没说过。”
“临时加的!”母亲说得理直气壮,“你弟好不容易谈了女朋友,人家要车才肯结婚。就这么定了,待会婚车到酒店门口,你不拿到钱就别下车!这可是你弟的终身大事!”
那我的终身大事呢?那张红色的结婚证,此刻像道铁闸,把我死死锁在这场交易里。
我像个提线木偶,被他们推着走到宴会厅门口。水晶灯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疼,红毯从门口铺到礼台,陈旭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台上,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——他选我,不也是算计吗?看中我家境普通好拿捏,看中我不会像富家千金那样提要求,看中我“性价比高”。
“让我们用掌声,欢迎最美的新娘沈薇!”司仪的声音透过音响炸开。
母亲在我身后推了一把,沈宝还在低声警告“别耍花样”。可就在踏上红毯的那一刻,过去二十八年的委屈、压抑、不甘,像积压了千年的火山,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。
我不是商品,不是沈宝的提款机,更不是陈旭眼里“便宜好用”的妻子。
我猛地停住脚,抬手扯掉头上的钻石冠冕。“啪”的一声,冠冕砸在地毯上,碎钻滚得满地都是。母亲和沈宝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,可我没回头,伸手抓住头纱的边缘——
“刺啦!”
厚重的白纱被我生生撕成两半,随手扔在地上。
“你疯了?!”母亲冲上来想拉我,却被我躲开。
我深吸一口气,挺直脊背,一步步走向礼台。两旁宾客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,有好奇,有审视,有鄙夷。陈旭看到我散乱的头发和空无一物的头顶,眉头皱了皱,还是维持着风度,向我伸出手。
我没理他,径直走到司仪面前,从他手里拿过话筒。
“沈薇!”陈旭的声音沉下来,带着警告。
台下的窃窃私语瞬间涌上来,母亲和沈宝在角落急得跳脚,父亲的脸白得像纸。
我举起话筒,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,冷得像结了冰:“各位来宾,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婚礼。”
全场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都聚在我身上。
“但很抱歉,这场婚礼,到此取消。”
哗然声猛地炸开!陈旭的脸瞬间铁青,他上前一步想抢话筒:“沈薇!你胡说什么?我们已经领证了!”
这句话像提醒了台下的父母,母亲立刻站起来喊:“对!证都领了!你不能悔婚!”
我侧身避开陈旭的手,迎上他的目光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没错,我们领证了。所以我不是取消婚礼,是通知你——”
我顿了顿,目光精准地扫过台下那三个所谓的“家人”,一字一句,清晰得像敲在铁板上:
“我要离婚。”
“在这场由我的家人和丈夫共同策划的拍卖会上,我这件被迫‘成交’的展品,现在单方面宣布——”
“流拍了。”
说完,我松开手,话筒砸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刺耳的轰鸣,像丧钟,也像新生的号角。
我没有再看任何人,没看陈旭扭曲的脸,没看父母恨不得吃了我的眼神,更没理会身后鼎沸的议论声。我提着婚纱裙摆,一步一步,坚定地走出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酒店外的阳光很刺眼,我身无分文,没有手机,没有钥匙,只有一身可笑的婚纱,和一个需要解决的“已婚”身份。
风吹在脸上,带着自由的凉意,也带着未知的惶恐。
我不知道要去哪里,但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那个为家人活了二十八年的沈薇,死了。
活下来的,会是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我。而那张红色的结婚证,终有一天,会变成我胜利的战利品,不是束缚我的枷锁。
第二章:野草生于缝隙
酒店那扇旋转玻璃门,像一道界限。门内是那个用亲情和婚姻编织的金色牢笼,门外是未知的、冰冷的自由。
晚秋的风裹挟着寒意,像刀子一样刮过我裸露的皮肤。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婚纱,此刻不再是幸福的象征,而是一个巨大的笑话,一个让我在街头无所遁形的、华丽的耻辱。路人投来惊诧、好奇、甚至带着怜悯的目光,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。
我无处可去。
身无分文,手机和包都留在了化妆间——那个现在想来令人作呕的地方。我甚至没有一双能换的平底鞋。
生存,成了比尊严更迫在眉睫的问题。
我拖着沉重的裙摆,漫无目的地走着,高跟鞋踩在冰冷的人行道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。城市的霓虹灯刚刚亮起,璀璨耀眼,却照不亮我眼前的迷茫。走了不知多久,脚后跟磨出了水泡,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。
最终,我在一个僻静天桥的角落里蜷缩下来,用巨大的裙摆尽量裹住自己,试图抵御寒风。耻辱感像潮水般涌来,但很快,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将其压下——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 再坏,还能坏过在那个家里、在那场婚姻里当一辈子行尸走肉吗?
那一夜,我几乎未眠。寒冷、恐惧、以及对未来的茫然,交替折磨着我。但天桥下呼啸而过的车流声,也像是在一遍遍告诉我:你出来了,你自由了。
天亮后,我必须面对现实。第一件事,是解决这身扎眼的行头。
我找到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典当行,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,褪下了手指上那枚钻戒,摘下了配套的项链和耳钉——那是陈旭家给的“三金”。
“多少钱?”我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。
老板用放大镜仔细看着钻石,眼神精明地在我和婚纱之间逡巡:“东西是不错,但来路……”
“婚礼取消了,急用钱。”我打断他,语气没有任何波澜,“合法所得,有购买记录。你开个价,合适就卖。”
或许是我的直接和冷静让他有些意外,他报了一个远低于实际价值的价格。
我知道他在压价,但我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。时间和我这身打扮,都不允许。
“可以。但要现金。”我干脆地答应。
拿着那薄薄一叠钞票,我走出了典当行。曾经象征承诺的钻石,变成了我活下去的第一笔启动资金。这是一种剥离,也是一种新生。
我在最便宜的城中村,租了一个仅能放下一张床的隔断间,墙板薄得能听见隔壁的咳嗽声。然后用剩下的钱,买了两套最廉价的换洗衣物和一双运动鞋。
接下来,是工作。
我迫切需要收入。凭着那张还算拿得出手的本科文凭,我很快找到了一份办公室文员的工作,薪水微薄,工作琐碎。同时,我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,在一家快餐店当服务员,后来又托人介绍,注册了代驾平台。
每一天,我都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。
白天在办公室处理无穷无尽的杂事,忍受着同事对我“空降兵”身份的猜疑和指使;晚上在餐厅端着沉重的托盘,对挑剔的顾客挤出微笑;深夜,则穿着代驾马甲,守在餐厅、酒吧门口,等待着下一个需要服务的车主。
身体疲惫到了极点。常常在回到那个小隔断间后,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,直接瘫倒在床上。
但比身体更累的,是来自家人的“追杀”。
母亲和沈宝的电话、信息如同炸弹般狂轰滥炸。
“沈薇你这个疯子!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!”
“陈旭家要告你!让你吃不了兜着走!”
“赶紧滚回来给陈旭和你爸妈磕头认错!不然我没你这个女儿!”
“姐,我的车怎么办?你答应我的!”
最初,我会心痛,会愤怒,会对着漆黑的墙壁无声流泪。但次数多了,内心竟生出一种坚硬的角质。我学会了屏蔽。在他们打来时,直接挂断,或者干脆设为静音。我的心,在那场婚礼上已经死过一次了,不能再被他们杀死第二次。
关于离婚,我并没有忘记。在我拿到第一笔代驾结算的收入后,我做了一件事——在网上找了一个提供免费咨询的法律援助机构。
坐在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,我对面的律师听我冷静地叙述完情况。
“所以,你的诉求是?”
“尽快离婚。我可以接受净身出户,放弃一切夫妻共同财产的主张。我只要自由。”我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。
律师有些讶异,但很快恢复了专业态度:“如果对方不同意……”
“那就诉讼。”我斩钉截铁,“我有心理准备。”
我必须卸掉所有包袱,才能轻装上阵。 那张结婚证是最大的包袱之一。我悄悄准备好了离婚协议,通过律师邮箱发给了陈旭。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,这势必是一场拉锯战。但当我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,我感到一种掌控自己命运的、微弱却真实的力量。
转机发生在一个深秋的雨夜。
代驾平台派了一个单,地点在一家高级会所门口。我赶到时,客户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,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,即使醉意明显,也依旧保持着一种不容侵犯的仪态。她靠在车门边,脸色苍白,眉头紧锁。
“您好,林女士是吗?我是代驾司机沈薇。”我出示了工牌。
她微微颔首,没有多余的话。
我将她稳妥地扶上车后座,细心调暗了后座灯光,又从备用的箱子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一个小塑料袋,轻声说:“水是干净的。如果您不舒服,可以用这个袋子。”
她似乎有些意外,看了我一眼,接过水,低声道:“谢谢。”
一路上,她很安静。直到快到她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时,她接了一个工作电话。尽管醉着,她的思维依旧清晰,言语间透着干练和强势,几句话就指出了对方方案中的几个关键漏洞。
我专注地开着车,内心却微微一动。这是我渴望成为的样子——无论处于何种境地,都能凭借自身的专业和能力掌控局面。
到了目的地,我停稳车,再次为她拉开车门,并将水和那个小塑料袋一起递给她:“林女士,到了。您小心脚下,雨天地滑。”
她接过,深深看了我一眼,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带着审视。她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靠在车门上,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,递给我。
“我叫林岚,创锐科技的。”她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,却字字清晰,“我看得出来,你和其他代驾不一样。你很……坚韧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我洗得发白的运动鞋和廉价的代驾马甲上,继续说道:
“如果你不甘心只做现在这些,明天早上九点,来我公司。从最基础的项目助理做起,会很苦,薪水可能没你现在拼死拼活赚得多。但,能学到东西。”
她的眼神像一道光,瞬间穿透了我连日来的疲惫和麻木。
“要不要这个机会,你自己决定。”
说完,她不等我回应,转身踩着高跟鞋,步伐有些不稳却依旧挺直脊背,走进了公寓大楼。
我站在原地,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,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质感硬挺的名片。
【林岚 创锐科技 项目总监】
上面的字,在昏暗的路灯下,仿佛在发光。
雨水是冷的,但指尖的名片,和我胸腔里那颗重新剧烈跳动起来的心,是滚烫的。
要不要?
当然要!
这不是救赎,这是我拼尽力气从石缝里挣扎出来时,终于看到的一线天光。而我,这株野草,必将向着它,疯狂生长。
第三章:淬火成钢
创锐科技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走进大堂时,空气里飘着咖啡因和紧绷的效率感——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文件,这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世界,陌生,却让我攥紧了拳头。
我穿着用仅剩积蓄买的基础款职业套装,站在林岚办公室里,布料紧绷的不适感和周围的精英气场格格不入。“项目助理,就是处理所有‘杂事’。”林岚的声音没有起伏,指尖敲了敲桌面,“会议记录、数据核对、端茶倒水……在这里,没人关心你的过去,只看你能不能出结果。你的学历没优势,背景是负分,所以闭上嘴,用眼睛学,用结果说话。”
“明白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迎上她的目光,没敢躲闪。
我的工位在办公区最角落,挨着打印机和杂物柜,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总让我没法集中注意力。同组的人大多是名校海归或资深老手,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不合时宜的旧物:“听说她是林总监特招的?怕不是走了后门吧?”“你看她那衣服,廉价货,估计干不了几天。”
这些话像小石子砸在心上,我却假装没听见。每天第一个到公司,最后一个离开,把林岚说的“杂事”当成救命稻草——整理五年的行业报告时,我啃着便利店三明治,把关键数据做成图表;帮同事订咖啡,我默默记下每个人的口味,从不出错;就连打扫会议室,我也会盯着白板上残留的公式,试图理清项目逻辑。
有人变本加厉地把活儿丢给我:“沈薇,把这份文件送法务部,急用!”“会议室投影仪坏了,你去看看!”我照单全收,却在跑腿时偷偷背专业术语,在核对数据时分析商业逻辑。我像块干海绵,拼命吸收着能接触到的一切信息,哪怕只是碎片。
转机出现在周一的项目晨会上。负责预备项目的李莉,引用了一份过时的市场数据,说对手公司的份额在下降。林岚皱着眉没说话,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的声音。我攥紧手里的笔——上周整理资料时,我明明看到过最新报告,对手的份额其实涨了三个百分点。
说,还是不说?说出来会得罪李莉,不说项目可能走偏。就在林岚要开口时,我举起了手:“林总监,AC尼尔森上周更新的报告显示,对手推出新品后,份额提升了三个百分点。这是数据对比图。”
我递上资料的瞬间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——李莉的脸涨得通红,其他人眼里满是惊讶。林岚快速翻完资料,抬头看我的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:“数据来源核实了?”“核实过了,原始报告在服务器D区32号文件夹。”“为什么关注这个点?”“动态数据的时效性,会影响策略判断。”
林岚没表扬我,只是对李莉说:“会后重新调整模型。”可当天下午,我发现内网权限多了几个项目资料库的访问权,还收到了林岚的邮件——附件是“晨曦计划”的背景资料,竞争对手名单里,赫然写着“陈氏集团”。
我的指尖顿在鼠标上,心脏猛地一跳。陈旭,我们又要见面了。只是这一次,不是在婚礼的红毯上,而是在商业的战场上。而我,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新娘了。
第四章:女王初现
“晨曦计划”,公司本年度最重磅的战略项目之一,目标是打造一个全新的高端生活方式平台。而陈氏集团,是我们最直接、最凶狠的竞争对手。
项目启动会上,当林岚宣布由我担任项目助理,并直接向她汇报时,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、夹杂着质疑与敌意的目光。李莉的脸更是冷得像冰。
没人看好我。一个靠“端茶倒水”进来的新人,凭什么参与这种核心项目?
但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。
陈氏集团由陈旭的父亲掌舵,陈旭作为副总裁,负责这个项目。我对他们的行事风格、决策逻辑,甚至某些高管的个人喜好,都了如指掌。这不是商业间谍,这是曾经作为“准家人”,在无数顿饭局、闲聊中,被动吸入的信息。如今,它们成了我最犀利的武器。
我投入了比之前疯狂十倍的努力。所有关于“晨曦计划”的资料,我几乎能倒背如流。我分析陈氏集团过往的每一个类似案例,推演他们可能采取的策略。我甚至通过一些不起眼的公开信息和行业报告,隐约摸到了他们可能存在的供应链短板。
然而,陈旭的动作比我们预想的更快,也更卑劣。
一天早上,我刚到公司,就被林岚叫进了办公室。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,将一份文件摔在桌上。
“陈氏集团提前发布了他们的‘悦享生活’APP,概念、定位,甚至部分UI设计,都与我们的‘晨曦计划’核心方案高度雷同。”她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我们内部,有鬼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泄密?这意味着我们长达数月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,也意味着团队里有人被收买了。
“不可能!”我下意识反驳,“核心方案只有项目组少数人……”
“这就是问题所在。”林岚打断我,锐利的目光扫过我,“沈薇,我知道你和陈旭的关系。现在,你是最有嫌疑的人。”
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不是因为被怀疑的恐惧,而是因为陈旭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。
“林总监,如果我是内鬼,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。我会拿着陈氏给我的好处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”我迎着她的目光,没有任何闪躲,“而且,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打击我,符合陈旭的性格——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,只想用最痛快的方式碾死碍眼的人。”
林岚盯着我,良久,身上的寒意稍敛:“给你24小时,我要看到你的价值。否则,你知道后果。”
从办公室出来,我成了整个部门的众矢之的。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排斥几乎要将我淹没。李莉更是直接嘲讽:“看来,关系户也靠不住啊。”
我没有时间愤怒,也没有精力自证清白。我知道,唯一的办法,就是拿出更强有力的反击。
我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,调出了所有能调取的监控记录(公共区域)、邮件往来记录(非隐私部分)、以及内部通讯软件的登录日志。我像一个侦探,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。终于,在一个深夜的监控片段里,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,在李莉的工位前短暂停留,用U盘拷贝了资料。时间,正是在陈氏发布产品的前两天。
而内部日志显示,那晚,李莉的电脑有过异常短暂的远程登录记录,IP地址经过伪装,但技术部门追查后,发现跳板指向一个与陈氏集团有关联的皮包公司。
证据链并不完美,但指向性已经足够清晰。
我没有立刻声张。我拿着这些证据,再次敲开了林岚办公室的门。
“初步判断是李莉。但有可能是被利用,不排除陈氏许诺了她更好的职位。”我冷静地汇报,“但现在追究内鬼不是第一要务,我们必须立刻调整方案,打时间差!”
“怎么调整?”林岚问。
“陈氏抄袭的,是我们一个月前的初始方案。但他们只知其形,不知其神。”我快速打开笔记本电脑,调出我这些天偷偷准备的全新策划案,“我们的初始方案核心是‘高端整合’,但过于宏大,落地需要时间。陈氏照搬,必然面临同样的困境。”
我将屏幕转向她,上面是一个更聚焦、更具爆发力的方案。
“我们放弃大而全,主打‘极致体验’和‘社交裂变’。”
我解释道:“利用我们前期谈下的那几个独家小众高端品牌资源,打造限时、限量的‘晨曦甄选’盲盒。同时,嵌入强社交属性,邀请码机制、用户体验分享奖励,在社交媒体上引爆话题。陈氏盘子铺得太大,短期内根本无法做出这种精细化和爆发力!”
林岚看着我的方案,眼神从审视,到惊讶,最后化为一丝激赏。这个方案,大胆,冒险,但直击要害!它完美地利用了陈氏集团贪多嚼不烂的弱点,和我们自身尚存的独家资源优势。
“你需要什么支持?”她当机立断。
“授权我组建一个临时攻坚小组,技术、运营、设计,我需要绝对的话语权和最快的响应速度!”我毫不犹豫。
“准了。”
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,整个攻坚小组不眠不休。我坐镇指挥,协调资源,解决突发问题,将我在底层磨炼出的韧性和 multitasking 能力发挥到极致。困了就在桌子上趴一会儿,饿了就啃能量棒。我的冷静、果断和对细节的苛求,逐渐赢得了团队成员的信任和尊重。
反击的时刻到了。
在陈氏集团“悦享生活”APP 因为内容空洞、体验不佳而开始被用户诟病时,我们的“晨曦计划——甄选版”犹如一匹黑马,横空出世!
精准的营销投放,独特的盲盒模式,以及精心策划的社交裂变活动,瞬间点燃了目标用户群体的热情。APP 上线当天,下载量爆表,服务器几度宕机。社交媒体上,“晨曦甄选”相关话题阅读量迅速破亿,一盒难求!
庆功宴上,灯火辉煌,觥筹交错。
我穿着用第一个月正式薪水买的得体连衣裙,站在人群中,接受着来自同事和合作伙伴的祝贺。林岚端着酒杯走过来,与我轻轻碰杯。
“干得漂亮,沈薇。”她的笑容里带着真正的赞许,“从今天起,你就是‘晨曦计划’的正式项目经理。”
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。我看到李莉站在角落,脸色灰败,她已经提交了辞呈。
就在这时,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闯了进来。陈旭。
他显然是得知了消息,脸色铁青,眼神阴鸷地穿过人群,径直走到我面前。
“沈薇,我真小看你了。”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,“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?”
我晃动着杯中的香槟,姿态优雅,语气却带着冰冷的嘲讽:“陈总,商业竞争,各凭本事。抄袭和安插商业间谍,才是真正上不了台面的手段。顺便告诉你,你挖走的李莉,似乎不太懂得清理电脑痕迹。”
陈旭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我微微前倾,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:“另外,离婚协议,别忘了签。拖下去,对你和陈氏集团的声誉,都没好处。”
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仿佛被我当众扒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。
我不再看他,微笑着转向身旁的伙伴,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。
“来,为我们团队的成功,干杯。”
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光芒折射在我眼中,那里不再有彷徨和怯懦,只有一片属于胜利者的、璀璨而坚定的星海。
第五章:我的王冠,自己加冕
项目经理的头衔,独立的办公室,以及随之翻倍的薪水和奖金,并没有让我感到飘飘然。它们只是工具,是我夺回人生掌控权的证明。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阳光充沛的一居室,第一次,我的居住空间里,只属于我自己。
然而,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。原生家庭,像一张早已编织好的网,从未停止过它的震动。
第一个找上门的是沈宝。电话里,他语气理所当然,甚至带着一丝被“怠慢”的恼怒:“姐,我现在谈的这个项目,稳赚!就差二十万启动资金,你赶紧打给我,下个月就还你。”
我握着电话,看着窗外繁华的CBD,声音平静无波:“我没有钱借给你。另外,建议你任何投资之前,先做详细的尽调。”
“沈薇!你什么意思?你现在混好了,连亲弟弟都不认了?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妈说得对,你就是个白眼狼!”
“如果你们定义‘亲’和‘狼’的标准,就是无休止的索取,那我承认。”我直接挂断了电话,顺手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。心脏有一瞬间的钝痛,但很快被一种清晰的、斩断乱麻的痛快所取代。
紧接着,是母亲的电话轰炸。她用带着哭腔的、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控诉,试图唤起我的“愧疚”:“薇薇啊,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弟弟?他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!你现在出息了,住大房子,穿名牌,帮衬家里不是应该的吗?你知不知道,你爸气得血压都高了……”
我安静地听着,直到她喘息的间隙,才淡淡开口:“妈,我的每一分钱,都是我用自己的时间和能力换来的。我没有义务为沈宝的不成熟和你们的溺爱买单。至于爸爸的血压,建议及时就医,需要我推荐医院吗?”
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,然后是骤然爆发的、语无伦次的咒骂。
我知道,这不会是结束。
果然,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,他们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。母亲、父亲,还有一脸戾气的沈宝,三人直接冲到了创锐科技的前台,高声嚷嚷着要见沈薇,见那个“不孝女”、“有钱了就忘了爹娘的白眼狼”!
前台试图阻拦,引得办公区不少人侧目。李莉虽然走了,但幸灾乐祸的眼神从未消失。
我接到内线电话,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衣领,平静地走了出去。
该来的,总会来。这一次,我选择正面迎战。
“沈薇!你看看你把你妈气成什么样子了!”父亲一见到我,就摆出家主的威严,只是那威严在现代化办公环境的映衬下,显得如此苍白可笑。
母亲则直接扑过来,想要抓住我的手臂,被我冷静地后退一步避开。她愣了一下,随即拍着大腿哭嚎起来:“大家快来看看啊!这就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好女儿!自己吃香喝辣,让父母弟弟喝西北风啊!没天理啊!”
沈宝在一旁帮腔,指着我的鼻子:“沈薇,今天你不拿出五十万给爸妈养老,再给我投资,我就让你在这公司待不下去!”
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窃窃私语声如同嗡鸣的蜂群。
我看着他们,看着这三张被贪婪和愤怒扭曲的、我曾经称之为“家人”的脸庞。内心最后一丝温情的牵绊,在这一刻,彻底断裂。
我没有动怒,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职业化的、冰冷的礼貌。我越过他们,走到前台,对有些慌乱的前台小姐说:“麻烦叫一下保安。另外,请法务部的同事带好设备过来一下。”
然后,我转过身,面向所有围观的同事,声音清晰而稳定,足以让每一个人听清:
“各位同事,很抱歉占用大家工作时间,处理一点我的私人事务。这三位,是我的生物学上的父母和弟弟。”
我顿了顿,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父母和沈宝。
“今天,他们来到这里,并非探望,而是试图通过扰乱我工作秩序的方式,进行道德绑架和金钱勒索。”
“妈,”我看向瞬间停止哭嚎的母亲,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手机,点开一段录音播放——
【“……养你这么大,不该回报吗?没有你弟,谁给我们沈家传宗接代!”】
【“啪!”(清晰的耳光声)】
【“姐,我的车怎么办?你答应我的!三十万,一分不能少!”】
录音不长,但婚礼化妆间里那场赤裸裸的交易和那一记耳光,足以让所有人哗然!
母亲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父亲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我:“你……你竟然录音?!”
“保护自己,是人的本能。”我关掉录音,从随之赶来的法务同事手中接过一份文件和一个信封。
“这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声明,以及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。”我将文件和银行卡一起递到母亲面前,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。
“文件声明,我,沈薇,自此与你们在经济上和情感上彻底脱离关系。这二十万,是我咨询律师后,根据本地生活标准和过往转账记录,计算出的、对你们抚养义务的经济补偿。远高于法律要求的数额。”
我的声音像淬了冰,斩钉截铁:
“拿了它,签了字,我们从此桥归桥,路归路。”
“如果拒绝,”我看向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录像的法务同事,以及匆匆赶来的保安,“我会以寻衅滋事报警,并保留追回过去数年里,你们以各种名义从我这里拿走的所有钱款的权利。我有所有的转账记录。”
沈宝还想冲上来,被两名保安牢牢拦住。
母亲看着那份文件,又看看周围那些鄙夷、审视的目光, finally,那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、理所当然的底气,仿佛瞬间被抽空了。她瘫坐在地上,无声地流着泪,不再是表演,而是计穷之后的绝望。
父亲颤抖着手,最终,在法务同事的见证下,在那份文件上签下了名字,拿走了那张卡。
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,在保安的“护送”和全体同事冷漠的注视下,如同丧家之犬,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。
我站在原地,脊背挺得笔直。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场漫长战争终于结束后的、巨大的空虚和疲惫,以及……那空虚深处,破土而出的、真正的自由。
后来,在一个行业顶尖的颁奖礼上,我作为年度最具价值的项目经理上台领奖。
聚光灯下,我穿着简洁优雅的黑色礼服,从容不迫地发表获奖感言。目光扫过台下,看到了角落里面容憔悴、眼神复杂的陈旭。他试图挤过来与我说话。
我微笑着与身旁的业界大佬碰杯,目光掠过他,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,只对挽着我手臂的林岚轻声说:
“岚姐,下次这种级别的峰会,嘉宾名单筛选可以更严格些。”
林岚会意地一笑:“明白。”
那一刻,我看到了陈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。极致的轻视,是最高级的打脸。他甚至不配我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。
夜晚,我回到自己的公寓。巨大的落地窗外,是璀璨的城市夜景,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。
我端着一杯温水,站在窗前。房间里很安静,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。
我不需要嫁给所谓的“救世主”,我把自己活成了自己的靠山。那些曾经践踏我、试图吞噬我的人,要么被我远远甩在身后,要么在我划定的界限外无可奈何。
野草或许卑微,生于阴暗,遭人践踏。但只要根须不死,心向阳光,便能顶开巨石,迎着风雨,最终长成一片谁也无法忽视的、辽阔而坚韧的草原。
我的王冠,不必来自继承,不必来自婚姻。
它由我的汗水、泪水和铮铮傲骨铸就,由我亲手,为自己加冕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