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交车拐过一个街角,挎着军绿色帆布挎包、手里拿着票板的售票员走过来,目光扫过沈翠霞和梁悦,开口问道:“去哪儿啊?”
沈翠霞连忙从布包里掏出一毛钱递过去:“同志,我们去曙光胡同。”
售票员接钱的手突然顿住,抬眼看向两人,语气带着点无奈:“你们坐反方向了,去曙光胡同得去对面站台坐车。”
“啊?” 沈翠霞愣了一下,赶紧扒着车窗往外看 ,她忍不住笑了:“嗨,还真是坐反了!那我们下一站就下车,去对面等车。”
公交车到站停下,两人匆匆下了车,站在路边你看我我看你,都有些哭笑不得。
梁悦挠了挠头,尴尬地笑道:“大姨,都怪我,刚才没看清楚就往上冲,还让您跟着我一起折腾。”
沈翠霞倒没生气,反而觉得这事儿有点好笑:“你这孩子,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。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听我的,骑车回家呢,有这折腾的功夫,咱们早就到家歇着了。”
“我这不是怕大姨您累着嘛!” 梁悦小声辩解。
还好没等多久,对面方向的公交车就缓缓驶来,两人赶紧上了车,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,总算是踏上了正确的回家路。
下了公交车,拐进熟悉的曙光胡同,青砖灰瓦的老房子映入眼帘,胡同里时不时传来街坊邻居的聊天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,满是生活的烟火气。
没走多久,就到了三十八号大院门口。
这是个典型的大杂院,院里挤着十户人家,晾衣绳从东墙拉到西墙,挂满了各色的衣物和被褥,墙角堆着煤球和腌菜的坛子,还有几家在门口搭了小棚子,放着杂物,处处都透着热闹。
梁家住在院子最里面的后罩房,有三间宽敞的正房,还在屋子和围墙的拐角搭了个小厨房,在大杂院里算是条件不错的。因为离后门近,梁家平时都是走后门进出,省得穿过整个院子。
可刚走进院子,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。
同住在后罩房的刘奶奶,正拉着前院的贾奶奶,拦着刚骑车回来的孙兰香,语气带着几分指责,周围还围了几个街坊邻居,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,活像在看什么大戏。
刘奶奶先开的口,声音故意提得老高,生怕别人听不见:“兰香啊,不是大妈说你,这后妈也是妈,哪能因为悦丫头不是亲生的,就逼着孩子去跳河啊?你说说,这要是传出去,咱们38号院子的名声都被你毁了。”
贾奶奶立马跟着附和,摇着头叹气道:“就是啊兰香,这悦丫头可是一岁就养在你身边的,跟亲生的也没差了,你咋就忍心逼她跳河呢?有啥事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?非要把孩子逼到这份上。”
孙兰香手里还推着自行车,站在原地满脸通红,手足无措。她其实也不知道梁悦落水的具体原因,只以为是之前在家里跟孩子商量下乡的事,梁悦不同意才想不开跳了河。面对街坊们的质疑,她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。
梁悦见孙兰香被说得哑口无言,心里顿时有了火气。
她拉着沈翠霞走上前,脸上带着笑,语气却带着几分伶俐:“贾奶奶,您刚才不也说了嘛,我一岁就被孙姨养在身边。您想想,这小孩有个头疼脑热多正常,要是孙姨真像你们说的那么坏,我早就活不下去了,还能被我孙姨养得这么白白嫩嫩的吗?”
她说着,抬起自己的手晃了晃 ,手指圆润,皮肤细腻,一点茧子都没有,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样子。
“您再看看我身上穿的衣服,我们家的钱大头都花在我身上,您家亲生闺女、亲孙女,也没这待遇吧?”
刘奶奶被堵得噎了一下,,脸色有些难看,又不甘心地追问:“那你到底为啥跳河?别是为了躲避下乡,故意装的吧?”
“刘奶奶,您这话可就没道理了!” 梁悦皱了皱眉,声音也提高了几分,“您从哪儿听说我是跳河的?我明明是坐在河边,坐时间长了,一下子起猛了,头晕才不小心掉下去的!再说了,您瞅瞅我这像是要跳河自杀的样子吗?我要是真想死,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跟您说话?”
她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街坊,懒得再跟他们掰扯,直接开口道:“大家伙儿都散了吧,别在这儿围着了!没什么好看的,都是误会。”
“孙姨这些年对我怎么样,我心里清楚,我们全家也都清楚。她对我、对这个家,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的。往后谁要是再瞎编排孙姨,说她苛待我,那就是故意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,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过好日子!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!”
说着,梁悦一手搂住孙兰香的胳膊,一手拉着沈翠霞,转头就朝着自家屋子走去,留下一院子面面相觑的街坊,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闲话。
毕竟梁悦说的是实话,这些年孙兰香对梁悦的好,大家都看在眼里,再嚼舌根就显得见不得人家好。
梁乐跟梁欢从外面回来,刚进院就听见了梁悦维护孙兰香的那番话,两人脚步顿了顿,下意识地相视一眼。
梁欢脸上瞬间露出高兴的笑容,眼里满是欣慰 ,姐姐终于懂事了,知道维护妈妈了。
可一旁的梁乐却皱着眉,眼神里满是疑惑,心里暗自嘀咕:这梁悦怕不是掉河里脑子进水了吧?以前她动不动就跟妈妈闹脾气,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帮妈妈说话了?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?怎好端端的帮妈妈说话了?
梁家的三间正房布局很规整,中间是堂屋,摆着一张红漆方桌和四把木椅,墙上挂着主席画像,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大房间,梁大海夫妻俩住在东边的房间,房间里隔出一个小隔间,让梁乐住,梁悦则跟梁欢住在西边的房间,两人睡一张大通铺。
孙兰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堂屋的方桌上,正想转身给沈翠霞倒水喝,就看见门口的儿女,连忙笑着招呼:“欢欢、乐乐,你们大舅妈来了,大姐也出院了。”
梁欢和梁乐齐声喊道:“舅妈好!”
沈翠霞坐在椅子上,看向两人皱了皱眉头:“你们大姐都住院三天了,你们俩跑哪儿玩去了?也不知道去医院看看大姐。”
梁欢刚想开口解释,梁乐就抢先一步,晃了晃手里的网兜:“还能去哪儿?我陪我姐去买下乡要带的东西呗,不过我们手上的票不够,好些东西都买不到。”
说着,他看了一眼沈翠霞:“这黑省那么冷,没个厚棉被、厚袄子咋行?到时候冻坏了可咋办?”
沈翠霞一听这话,脸色缓和了些,看着梁欢柔声道:“梁欢,你心里可得清楚,你下乡是因为政策要求,不是你姐逼你去的,你可别听外面那些人瞎嚼舌根,心里埋怨你姐。”
梁欢赶紧拉了拉还想说话的梁乐,对着沈翠霞温顺地点点头:“大舅妈,我知道的。这跟姐姐没有任何关系,是我自己愿意去的,您放心,我不会埋怨姐姐的。” 她说着,转头看向梁悦,眼里满是关切:“姐,你身子好点了吗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梁悦点点头,目光落在梁欢身上,只见她身形单薄,脸色也有些苍白,嘴唇没什么血色,一看就是柔柔弱弱、经不起折腾的样子。
这样的身子骨,到了条件艰苦的乡下,每天要干农活、挨冻受饿,哪能扛得住啊?想到这儿,她忍不住叹了口气,语气坚定地说:“梁欢,你去把你的户籍证明找出来带着,咱们去一趟街道办。”
梁欢愣了一下,张了张嘴,想说自己手续都办好了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既然姐姐不信,她陪着去一趟街道办也没啥。
便点了点头:“好,我这就去拿。” 说着,就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