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季忱,一个跑腿的。
工作就是给人送餐、送花、送一切雇主不想自己送的东西。
我的生活像一潭死水,直到我开始频繁地给一个女人送餐。
她叫秦书,是个法医。
她住的小区安保很好,但我总能感觉到一丝阴冷。
后来,我开始倒血霉。
送的餐莫名其妙会洒,骑的电瓶车刹车会失灵,租的老破小半夜会传来女人的哭声。
所有人都说我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。
只有秦书,她每次看着我,眼神都像在看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。
她不信邪,只信刀。
她总说:“季忱,你身上的疑点,比我处理过的任何一具尸体都多。”
我只是笑笑,继续扮演我的倒霉蛋。
因为他们都不知道,这场献给仇人的盛大演出,我才是唯一的导演。
而秦书,是我亲自挑选的,最完美的观众。
1
我的电瓶车又抛锚了。
在市中心最堵的十字路口,在一片鸣笛声里,彻底熄了火。
我拧了拧油门,没反应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催单的电话。
我接起来,那边的男人很不耐烦。
“东西呢?我不是加了调度费吗?半小时了!”
“抱歉先生,车坏了,我跑过去,五分钟。”
挂了电话,我推着车,在无数司机的白眼里,冲上了人行道。
车子扔在路边,我拎着那个保温袋开始狂奔。
袋子里是一份佛跳墙,给一个叫秦书的女人送的。
这单我接过很多次。
她住的那个小区,叫“观澜府”,一听就不是我这种人该来的地方。
跑到小区门口,保安拦住我。
“又是你?登记。”
我喘着气,把身份证递过去,他慢悠悠地在本子上写。
“快点,要超时了。”
保安斜了我一眼,没说话,动作更慢了。
等他终于肯放行,我的订单已经超时三分钟了。
我跑进电梯,按了28楼。
电梯里光洁如镜,映出我满头大汗的脸,还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。
门开了。
我冲到2801门口,按门铃。
门很快开了。
开门的就是秦书。
她很高,也很瘦,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衣,头发随意挽着。
她脸上没什么表情,看我的眼神很平静。
“超时四分二十一秒。”她开口,声音也冷冷的。
“对不起,车坏了,我跑过来的。”我把保温袋递过去。
她接过去,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背。
冰凉。
比冬天公园里的铁栏杆还凉。
我下意识缩了一下手。
她好像没注意到,转身从玄关的柜子上拿出现金递给我。
“餐费和跑腿费,不用找了。”
我接过钱,低着头说谢谢。
“你的手。”她突然说。
我愣了一下,抬起头。
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右手手腕上。
那里有一圈淡淡的青紫色。
是前天推着坏掉的电瓶车上坡时,不小心撞到护栏留下的。
“没事,不小心碰的。”
“皮下出血,面积不小,撞击力度应该很大。”她用一种很专业的语气说,像是在分析什么物证。
“……可能吧。”我不知道怎么接。
她盯着那块淤青看了几秒,然后说:“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受伤?”
我心里咯C一下。
“没有啊,就这一次。”
“是吗?”她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,“上次你送文件来,左手小臂上有一道划伤,长约七厘米。上上次送咖啡,额角有擦伤。再上上次……”
我的后背有点发毛。
这个女人,是个法医。我看过她信箱上的名牌,市法中心,主任法医,秦书。
她观察人,就像在观察一具尸体。
“跑腿嘛,磕磕碰碰很正常。”我勉强笑了一下,想赶紧走。
“不正常。”她打断我,“你的伤,位置都很刁钻。不像意外,更像……”
她没说下去。
空气有点凝固。
我感觉她的眼神像手术刀,想把我从里到外都剖开看看。
“我……我还有下一单,先走了。”
我转身就想溜。
“等等。”
她又叫住我。
我停下脚步,没回头。
“你家住哪里?”
“城中村,西郊那边。”
“最近睡觉……踏实吗?”
这个问题很怪。
我回头看她,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,但眼神里好像多了点什么。
“还行吧,挺能睡的。”
“是吗。”她靠在门框上,双手抱胸,“那就好。”
我没再说话,逃一样地跑进了电梯。
电梯门关上的瞬间,我看到她还站在那里,眼神幽幽地看着我。
回到楼下,我的破电瓶车居然不见了。
问保安,保安说不知道,可能是被城管拖走了。
我心里骂了一句,只能自认倒霉。
回家的公交车上,我想起秦书最后那个问题,心里很不舒服。
我住的地方,确实不怎么踏实。
那是个快要拆迁的老楼,租客龙蛇混杂。
最重要的是,我隔壁,前不久刚死过人。
2
我租的房子在筒子楼的五楼。
楼道里堆满了杂物,灯泡是坏的,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馊掉的混合气味。
我的房间不到十五平,一张床,一张桌子,一个衣柜,就是全部。
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,常年见不到光。
我打开门,一股凉气从里面扑出来。
明明是夏天,屋里却比外面冷。
我没开灯,摸黑走到桌边,把今天挣的钱掏出来数了数。
三百二十七块五。
除去吃饭和明天可能要交的罚款,剩不下多少。
我叹了口气,瘫倒在床上。
床板很硬,咯得我骨头疼。
闭上眼,脑子里又浮现出秦书那张脸。
她说我身上的伤,不像意外。
废话。
当然不是意外。
我正想着,手机响了。
是个陌生号码。
我接起来,“喂?”
那边没有声音,只有一阵很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像电流,又像……指甲刮过墙壁的声音。
“谁啊?”我有点不耐烦。
“沙沙……沙沙……”
声音还在继续。
我皱起眉,直接挂了电话。
估计是骚扰电话。
我翻了个身,准备睡觉。
刚闭上眼,那股“沙沙”声,好像又响起来了。
不是从手机里,而是从房间的某个角落。
很轻,很细。
我猛地睁开眼,坐了起来。
房间里一片漆黑,死一样的寂静。
声音消失了。
是幻听吗?
最近太累了?
我下了床,走到门口,把灯打开。
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,一切正常。
桌子,椅子,衣柜,都在原来的位置。
我走到墙边,贴着耳朵听了听。
什么都没有。
可能真的是我太紧张了。
我关了灯,重新躺回床上。
这一次,我很快就睡着了。
但我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我还是在这个房间。
我躺在床上,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盖着被子,能闻到枕头上的汗味。
但我动不了,也睁不开眼。
鬼压床。
我心里冒出这三个字。
然后,我听到了脚步声。
很轻,很慢,一步一步,从门口,走到了我的床边。
停下了。
我能感觉到,有个人,就站在我的床边,低着头,在看我。
我拼命想睁开眼,想看看那个人是谁。
但眼皮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。
接着,我感觉到床垫轻轻地陷下去了一块。
那个人,坐下了。
就坐在我旁边。
我甚至能闻到一股味道。
一股……福尔马林混着淡淡香水的气味。
是秦书。
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激灵。
她怎么会在这里?
然后,我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,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腕上。
就是我今天有淤青的那个手腕。
她的手指很纤细,带着一种触摸尸体时的精准和稳定,慢慢地,一寸一寸地,抚摸着我的皮肤。
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。
我想喊,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,我听见她在我耳边,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了一句。
“别怕,很快就好了。”
然后,我醒了。
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冷汗已经湿透了我的背心。
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,什么都没有。
窗外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是个梦。
只是个梦。
我安慰自己,但心脏还是跳得飞快。
那个梦太真实了。
真实到我甚至能感觉到手腕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冰凉。
我打开灯,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的手腕。
那块淤青,好像……颜色变深了。
而且,形状也有些奇怪,像是……一个指印。
我甩了甩头,肯定是心理作用。
我起身想去倒杯水,脚刚落地,就踢到了一个东西。
低头一看。
是一只黑色的高跟鞋。
款式很简洁,做工很好,绝对不是我这个筒子楼里会出现的东西。
这只鞋,就静静地躺在我的床边。
而我的床底下,似乎有什么东西。
我弯下腰,掀开床单。
一张脸,正从床底下,直勾勾地,向上看着我。
是隔壁那个自杀的女人的脸。
她眼睛睁得很大,眼球浑浊,嘴巴微微张开,好像要说什么。
我跟她对视了三秒。
然后,我默默地把床单放了下去。
拿起桌上的手机,我翻出秦书的电话。
是我上次送文件时,偷偷记下的。
我给她发了条短信。
“秦医生,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帮助。”
“我好像……见鬼了。”
34
3
秦书来得很快。
半小时后,我的房门就被敲响了。
我打开门,她站在外面,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衬衫和西裤,头发扎成了马尾。
她没化妆,但看着比那天晚上穿着睡衣的样子,更冷了。
“东西呢?”她问。
我点点头,让开身子。
她走了进来,视线在我的小破屋里扫了一圈。
最后,停在了我的床上。
“在床底下。”我说。
她没说话,走到床边,弯下腰,直接掀开了床单。
床底下空空如也。
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脸,没有尸体,连灰尘都不多。
“你说的鬼呢?”她站起身,看着我。
我愣住了。
怎么会没有?
我明明看见了。
“刚才……刚才还在这里的。”我有点语无伦次。
“是吗?”秦书走到我身边,蹲了下来。
她指了指我刚才踢到的那只高跟鞋。
“这个,也是鬼留下的?”
我看着那只鞋,它还好好地待在原地。
“我不知道这鞋是谁的,我醒来它就在这里了。”
秦书伸出戴着薄膜手套的手,小心地把鞋子拿了起来。
她翻过来,看了看鞋底。
“鞋底有微量的泥土和植物碎屑,初步判断,来自某个公园或者绿化带。”
她又凑近闻了闻。
“鞋内有香水残留,香调是柑橘和雪松,很小众的牌子。”
她站起来,把鞋放进一个物证袋里。
然后,她看向我。
“季忱,你昨天晚上,除了做噩梦和看见鬼,还做了什么?”
“我……我没做什么。”
“你撒谎。”她的眼神很锐利,“你的指甲缝里,有新鲜的泥土,和你踢到的这只鞋鞋底的成分,很像。”
我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还喝酒了。”她继续说,“你身上有酒精残留的味道,虽然很淡,但瞒不过我。”
我彻底说不出话了。
昨晚,我确实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啤酒,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完才回来的。
我忘了。
或者说,我根本没把这当回事。
“所以,一个合理的推测是。”秦书开始她的分析,“你,季忱,昨晚喝了酒,去过公园,回来的时候,不知道从哪里,带回来一只女人的高跟鞋。然后你睡着了,因为酒精和疲劳,你做了一个噩as。梦里的内容,和你隔壁死去的邻居有关。”
“那你怎么解释我手腕上的伤?”我举起手腕。
上面的指印状淤青还在。
秦书走过来,抓住我的手腕,仔细看了看。
她的手指还是那么凉。
“淤青的扩散和形态变化,有很多种可能。睡姿压迫,或者你自己无意识地抓挠,都能造成。”
她松开手。
“所以,没有鬼。一切都是你的幻觉。”
她说得有理有据,我根本无法反驳。
但我知道,不是幻觉。
那张脸,我看得很清楚。
“秦医生,你信我,我真的……”
“我只信证据。”她打断我,“季忱,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,或者去看心理医生。”
她说完,拎着那个装着高跟鞋的物证袋,就准备走。
“等一下!”我叫住她。
我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,还有一个水果刀,递给她。
“秦医生,你帮我这么大忙,吃个苹果吧。”
秦书看着我,眼神很奇怪。
她没接苹果,而是接过了那把水果刀。
那是一把很旧的刀,刀刃都有些钝了。
她在手里掂了掂,然后看向我。
“你用这个削苹果?”
“对啊。”
“太钝了。”
她说完,从自己的随身包里,拿出了一把银色的,形状很奇特的小刀。
刀身很薄,泛着冷光。
是手术刀。
她拿着那把手术刀,开始给我削苹果。
她的动作很稳,很熟练。
长长的苹果皮,从她刀下,一圈一圈地落下来,没有断。
就像她解剖时,剥离人体组织一样精准。
我看着她的侧脸,她很专注,眼神里有一种冰冷的、让人着迷的东西。
很快,一个完美的,没有一点果皮残留的苹果,出现在她手里。
她把苹果递给我。
“吃吧,补充点维生素。”
然后,她用一张纸巾,仔细地擦拭着她的手术刀,收了起来。
“我走了。如果再‘见鬼’,可以随时打给我。”
她走到门口,又回头补充了一句。
“我的电话,二十四小时开机,随时接收尸体……和求助。”
门关上了。
我拿着那个光滑的苹果,咬了一口。
很甜。
但我心里,却越来越冷。
秦书的分析,天衣无缝。
她把我所有异常的经历,都归结为心理问题。
但她越是这样,我越确定。
她已经开始怀疑我了。
一个正常的法医,不会对一个跑腿小哥的几处淤青记得那么清楚。
一个正常的女人,也不会随身带着手术刀,还用它来给人削苹果。
她不是在帮我。
她是在研究我。
把我当成一个……有趣的、充满了疑点的……活体标本。
这正是我想要的。
秦书,欢迎来到我的世界。
这个专门为你准备的,狩猎游戏。
4
日子又恢复了平静。
但我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那。
我丢了工作。
那天超时太久,被顾客投诉,平台直接把我给辞了。
我去找了好几份工作,都失败了。
不是嫌我没学历,就是嫌我没经验。
我身上的钱,越来越少。
房租马上要交了,我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。
我开始失眠。
整夜整夜地睡不着,一闭上眼,就是隔壁女人那张死不瞑目的脸。
有天晚上,我饿得实在受不了,把家里最后一点钱都拿出来,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桶泡面。
便利店里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店员。
我泡好面,坐在窗边的位置上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热汤下肚,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。
我一边吃,一边看着窗外的街景。
凌晨三点的城市,马路上空荡荡的,只有偶尔驶过的出租车。
就在这时,我看到了一个人影。
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,站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。
他戴着一顶帽子,帽檐压得很低,看不清脸。
他在看我。
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,穿过玻璃,落在我身上。
我不认识他。
我敢肯定。
我心里有点发毛,赶紧低下头,继续吃面。
等我再抬头时,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。
我松了口气,也许只是个路人。
我吃完面,把垃圾扔掉,走出了便利店。
回家的路上,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。
我回头看了好几次,身后空无一人。
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,越来越强烈。
我加快脚步,几乎是跑着回到了筒子楼。
一进楼道,那股熟悉的霉味就钻进鼻子里。
但今天,好像还混着别的味道。
一股……血腥味。
很淡,但确实有。
我心里一紧,放慢了脚步,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。
血腥味越来越浓。
是从我家那个方向传来的。
走到五楼,我看到,我的房门,是开着的。
门上,有一个用血画的,歪歪扭扭的叉。
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
我站在门口,不敢进去。
我拿出手机,想报警,或者打给秦书。
但手抖得厉害,连解锁都做不到。
就在这时,我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响动。
我壮着胆子,往里看了一眼。
一个人影,背对着我,站在我的床边,好像在翻找什么。
是个男人,身材和我差不多。
我认出了他身上的衣服。
是我前几天刚扔掉的那件蓝色工作服。
他……他穿了我的衣服!
“你是谁!”我大喊一声。
那个人影猛地一僵,然后缓缓地,缓缓地,转过头来。
那张脸。
是我自己的脸。
一模一样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“你是……”
“我”对着我,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。
然后,他纵身一跃,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。
我冲到窗边,往下看。
下面是垃圾堆,什么都没有。
那个“我”,消失了。
我瘫坐在地上,全身都在发抖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幻觉?
还是真的有另一个我?
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,直到手机铃声把我惊醒。
是秦书。
“来市局一趟。”她的声音很严肃。
“怎么了?”
“你住的便利店,昨晚发生了一起命案。”
我赶到市局的时候,天已经亮了。
秦书带我进了一间审讯室。
她给我放了一段监控录像。
是便利店的监控。
画面里,我坐在窗边吃泡面。
然后,一个穿着我旧工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。
他径直走到收银台,店员正在打瞌睡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刀,捅进了店员的心脏。
然后,他拿走了收银机里所有的钱,从容地离开了。
整个过程,不到一分钟。
而那个凶手的脸,在监控里,拍得清清楚楚。
就是我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秦书关掉视频,看着我。
我百口莫辩。
“不是我!我当时在吃面,我什么都没看见!”
“但监控显示,凶手就是你。”
“不可能!那不是我!我后来还看到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从我家跳下去了!”
秦书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怜悯。
就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。
“季忱,你看看这个。”
她又放出另一段监控。
是我家楼道的监控。
是我自己要求房东装的,因为我总觉得不安全。
画面里,我跑上楼,看到门上的血叉,愣在门口。
然后,我冲进房间。
房间里,空无一人。
根本没有什么第二个我。
我一个人在房间里,对着空气大喊大叫。
然后,我突然开始掐自己的脖子。
我掐得那么用力,脸都憋成了紫色,眼睛往上翻。
那样子,就像……就像有一个无形的人,在死死地掐着我。
我看着监控里的自己,全身的血液都冷了。
“看到了吗?”秦书的声音很轻,“没有第二个你,也没有鬼。从头到尾,都只有你自己。”
“便利店的店员死了。现场留下的指纹,是你的。凶器上,也是你的指纹。”
“季忱,你杀了人。”
“而你的精神状态,非常不稳定。”
“你需要接受治疗。”
我看着她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圈套。
这是一个完美的圈套。
有人在陷害我。
他不仅要我死,还要我在死前,变成一个所有人都认定的疯子。
而我,连他是谁都不知道。
5
我被关进了精神病院。
不是拘留所,不是监狱,是精神病院。
因为秦书提交了一份报告。
报告里说,我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和被迫害妄想症,需要进行强制治疗。
我成了杀人犯,也成了疯子。
精神病院里,到处都是白色的墙壁,和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人。
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。
我被带进一个单人病房,门从外面锁上了。
房间很小,只有一张床,和一个小小的窗户。
窗户被铁栏杆焊死了。
我坐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我知道我没有疯。
我也知道我没有杀人。
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。
那个凶手,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到底是谁?
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
我想到了那个站在路灯下的黑衣男人。
是他吗?
可我连他的脸都没看见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像个真正的病人一样,接受各种“治疗”。
每天都有护士来给我打针,喂我吃一些五颜六色的药片。
吃了药,我就会变得昏昏沉沉,整天都在睡觉。
偶尔清醒的时候,我就会想办法逃出去。
我试过装病,试过撬锁,但都失败了。
这里的看守,比监狱还严。
我开始绝望。
也许,我这辈子,就要烂在这里了。
直到那天,秦书来看我。
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,穿着白大褂,像个来巡房的医生。
她让护士都出去,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她问。
“感觉像个傻子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药按时吃了吗?”
“吃了,味道不错,五颜六色的。”
秦书没笑。
她从带来的文件袋里,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罐。
罐子里泡着福尔马林,福尔马林里,泡着一颗心脏。
一颗真正的人类心脏。
上面还连着几根血管。
“这是什么?”我皱起眉。
“便利店那个死者的心脏。”她说。
“你拿这个给我看干什么?想让我认罪?”
“不。”秦书把罐子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,“我是想让你看看,这上面,有什么。”
我凑过去,仔细地看。
心脏的表面,很光滑,但有一处地方,颜色不太一样。
那里,好像被人用极细的针,刻了两个字。
季忱。
我的名字。
我的头皮瞬间就麻了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凶手在杀人后,用一根特制的针,在死者的心脏上,刻下了你的名字。”秦书说,“这个手法,非常专业。针尖刺入的深度,刚好不会造成大出血,又能留下永久的痕迹。没有十年以上的解剖经验,根本做不到。”
“所以呢?这说明什么?”
“说明,凶手很了解你。他在挑衅,也在传递信息。”
秦书看着我,眼神变得深邃。
“季忱,现在我相信,你可能真的没有杀人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这里?”
“因为这里最安全。”她说,“那个人,能在众目睽睽之下,模仿你的样子杀人,还能在你心脏上刻字。他是个高手,也是个疯子。他想让你身败名裂,让你在绝望中死去。我把你关在这里,是为了保护你。”
“保护我?”我笑了,“把我当成疯子一样关起来,就是你的保护?”
“这是唯一的办法。”秦书说,“在外面,你随时可能会被他杀死。或者,被他逼着,去杀更多的人。在这里,至少你还活着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说:“而且,我也需要时间,去查清楚,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你怎么查?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。”
“我有人手。”她淡淡地说,“我不仅是个法医,我还有别的身份。”
她没有细说。
但我知道,这个女人,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。
“我需要你配合。”她说。
“怎么配合?”
“继续装疯。”秦书看着我的眼睛,“装得越像越好。让所有人都相信,你已经彻底垮了。这样,才能让那个躲在暗处的人,放松警惕。”
“然后呢?等着他自己露出马脚?”
“对。”
我沉默了。
装疯。
这听起来,像是个笑话。
但我别无选择。
“好。”我点点头,“我答应你。”
“很好。”秦书站了起来,“记住,从现在开始,你就是个疯子。不要相信任何人,包括我。”
她说完,转身离开了。
我看着桌上那颗刻着我名字的心脏。
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。
那个凶手,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。
他会不会……根本就不是人?
如果,他真的是鬼呢?
一个,为了复仇,从地狱里爬回来的,恶鬼。
6
我开始了我的“疯子”生涯。
我不再想着逃跑,每天就坐在床上发呆。
或者,对着墙壁自言自语。
护士给我喂药,我就乖乖吃下去。
但他们不知道,每次等他们一走,我就会把药全都吐出来。
我要保持清醒。
我不知道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是谁,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手。
但我知道,他一定在看着我。
通过某个摄像头,或者某个被他收买的护士。
我必须让他相信,我真的疯了。
秦书没有再来过。
她好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但我知道,她一定在某个地方,用她的方式,调查着这件事。
这天晚上,医院里突然停电了。
备用电源也没有启动。
整个精神病院,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混乱。
病人们开始尖叫,护士们拿着手电筒,四处安抚。
我的房门,被人从外面,悄悄地打开了。
一个人影闪了进来。
“跟我走。”
是秦书的声音。
我没有犹豫,跟着她走了出去。
走廊里乱成一团,没人注意到我们。
我们一路避开人群,从一个偏僻的消防通道,离开了精神病院。
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。
“上车。”
我坐上副驾驶,秦书发动了车子。
“我们去哪?”我问。
“市法医中心。”
车子在黑夜里疾驰。
我看着窗外,城市的光怪陆离,像一场不真实的梦。
“找到线索了?”
“一点点。”秦书开着车,目不斜视,“那只高跟鞋,我查到了主人。是卫东公司的员工,叫李娜,一周前失踪了。”
卫东。
这个名字,像一把锤子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
卫东,宏业集团的老总,本市有名的企业家,慈善家。
也是……害死我父母的凶手。
十年前,我爸是卫东的司机。
有一次,卫东酒驾,撞死了一个人。
他为了脱罪,让我爸给他顶包。
我爸不愿意。
然后,我们家就发生了煤气泄漏。
我爸妈,都死在了那场爆炸里。
只有我,因为在学校寄宿,逃过一劫。
警察最后的结论,是意外。
但我不信。
我知道,一定是卫东干的。
但这十年,我一直在搜集证据,却一无所获。
他太狡猾了,把所有的痕迹,都抹得干干净净。
我只能隐姓埋名,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,等待着复仇的机会。
“那个李娜,和卫东是什么关系?”我问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情人关系。”秦书说,“我怀疑,李娜的失踪,和卫东有关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查他?”
“没有证据。”秦书说,“卫东很小心,他公司的监控,在那一天,刚好坏了。李娜的家人也不敢报警,他们好像收了一大笔钱。”
车子开进了法医中心。
这里比精神病院还要冷清。
走廊里空无一人,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在回荡。
秦书带我来到了停尸房。
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扑面而来。
房间里,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不锈钢的停尸柜。
“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?”
“带你见一个人。”
秦书走到其中一个停尸柜前,拉开了柜门。
里面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。
是便利店那个死去的店员。
他的尸体已经被处理过,脸色惨白,但表情很安详。
“他有什么问题?”我问。
“问题不在他身上。”
秦书走到停尸房的角落,那里有一个办公桌。
她打开电脑,调出了一段视频。
是停尸房的监控录像。
时间,是三天前的半夜。
画面里,停尸房的门被推开了。
一个人走了进来。
是卫东。
他穿着一身名贵的西装,脸色却很憔悴,眼窝深陷。
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店员的停尸柜前。
然后,他做了一件让我毛骨悚然的事情。
他对着那具尸体,开始说话。
因为没有声音,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但他的表情,很惊恐,很害怕。
他像是在跟尸体争辩,又像是在乞求。
他说了很久,最后,他突然跪了下来,对着尸体,重重地磕了几个头。
然后,他仓皇地跑了出去。
视频结束了。
我看着屏幕,久久没有说话。
“他为什么这么做?”
“他在害怕。”秦书说,“有人告诉他,这个店员的死,只是一个开始。下一个,就轮到他。”
“谁告诉他的?”
“一个‘鬼’。”
秦书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一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,自称是从地狱里爬回来复仇的,鬼。”
7
“鬼?”我皱起眉,“这世上哪有鬼。”
“卫东信。”秦书说,“他这个人,外表光鲜,其实内心非常迷信。做了亏心事,就总怕鬼敲门。”
“所以,有人在装神弄鬼,吓唬他?”
“对。”秦书点点头,“这个人,不仅吓唬他,还给他寄了一些东西。”
她从桌上拿起几个物证袋。
第一个袋子里,是一张照片。
是我父母的遗照。
第二个袋子里,是一小撮烧焦的布料。
我认得出来,那是我爸出事时穿的那件夹克的料子。
第三个袋子里,是一只打火机。
是我送给我爸的生日礼物,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。
这些东西,本应该都在十年前那场大火里,烧成灰了。
“这些东西,是那个‘鬼’,分三次寄给卫东的。每一次,都让他更惊恐。”秦书说,“他开始找各种大师给他做法,但都没用。那个‘鬼’,就像影子一样,缠着他。”
“所以他才会半夜跑到停尸房,跟尸体说话?”
“他在求饶。”秦书说,“他在求那个‘鬼’,放过他。”
我看着那些遗物,心里五味杂陈。
那个装神弄鬼的人,到底是谁?
他为什么要帮我?
他和我父母,又是什么关系?
“你觉得,这个人是谁?”我问秦书。
秦书摇摇头,“不知道。他很聪明,没有留下任何线索。快递是找人代发的,监控也拍不到他。”
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
“等。”秦书说,“等他再次出手。”
“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
“快了。”秦书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,“我有一种预感,他很快就会有下一步行动。而你,是这个局里,最关键的一环。”
我没再说话。
秦书把我送回了精神病院。
回去的路上,我们谁都没有说话。
车里的气氛,有些压抑。
到了医院门口,我准备下车。
“季忱。”秦书突然叫住我。
“嗯?”
“你父亲……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我愣了一下,没想到她会问这个。
“他是个好人。”我想了想,说,“很老实,很本分的一个人。就是有点……太相信别人了。”
“他身上,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?”
这个问题更奇怪了。
“味道?”我想了很久,“他喜欢抽一种很便宜的烟,叫‘红梅’,身上总是有一股烟草味。还有……他修了一辈子的车,身上总有一股机油味。”
秦书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
我下了车,看着她的车消失在夜色里。
回到病房,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
脑子里,一直在想秦书问我的那两个问题。
她为什么要问我父亲?
难道,那个装鬼的人,和我父亲有关系?
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我的房门,又被打开了。
我以为是秦书回来了。
但走进来的,是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男人。
他戴着口罩和帽子,看不清脸。
他走到我的床边,递给我一个纸团。
然后,他什么也没说,转身就走了。
我打开纸团。
上面只有一句话。
“明晚十点,西郊废弃工厂,卫东会去那里。你的仇,该报了。”
8
我看着纸条,手心全是汗。
西郊废弃工厂。
我知道那个地方。
十年前,我爸妈的尸体,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。
那个地方,是我的噩梦。
现在,那个神秘人,要我去那里,和卫东做个了断。
这是个机会。
也可能,是个陷阱。
但我必须去。
第二天晚上,我用秦书给我的钥匙,轻易地逃出了精神病院。
我打了一辆车,直奔西郊。
工厂已经废弃了很久,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丛生的杂草。
我按照纸条上的指示,找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。
仓库里很黑,只有月光从破了洞的屋顶照下来。
我看到,仓库的中央,绑着一个人。
是卫东。
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,嘴里塞着布,满脸的惊恐。
在他面前,站着一个背影。
那个背影,很熟悉。
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,戴着一顶帽子。
是那个站在路灯下的男人。
是那个装鬼吓唬卫东的人。
他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我看到了他的脸。
那是一张陌生的脸,五十岁左右,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。
但他的眼睛,我认得。
那双眼睛里,有我父亲的影子。
“你是谁?”我问。
“我是谁,不重要。”男人开口,声音很沙哑,“重要的是,他是谁。”
他指了指卫东。
“他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就应该亲手了结他。”
男人从怀里,掏出一把枪,递给我。
“杀了他,你的仇就报了。”
我看着那把黑洞洞的枪,犹豫了。
我恨卫东,我做梦都想让他死。
但是,让我亲手杀人……
“怎么?不敢?”男人笑了,笑声里充满了嘲讽,“你等了十年,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父亲在天有灵,看到你现在这个懦弱的样子,会多失望?”
他的话,像针一样,刺进我的心里。
我接过枪,手在抖。
我走到卫东面前。
他看着我,眼睛里全是乞求,嘴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。
我把枪口,对准了他的头。
只要我动动手指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这十年的痛苦,这十年的忍辱负重,就都有了结果。
但就在这时,仓库的门,被一脚踹开了。
一群警察冲了进来,举着枪,对着我们。
“不许动!警察!”
带头的,是秦书。
她穿着一身警服,英姿飒爽。
原来,她不仅是法医,还是个警察。
我愣住了。
那个男人,也愣住了。
他好像没想到,警察会突然出现。
“放下枪!”秦书对我喊。
我看着她,又看了看手里的枪,和面前的卫东。
我突然明白了。
这所有的一切,都是一个局。
一个,由这个神秘男人,精心设计的局。
他先是装鬼,把卫东逼到崩溃的边缘。
然后,他把我从精神病院引出来,给我一把枪,让我杀人。
而他,早就报了警。
他要让警察亲眼看到,我,季忱,在杀人。
这样,我就算报了仇,也毁了自己的一生。
好狠的计策。
“为什么?”我看着那个男人,问出了心里的疑问,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男人看着我,突然笑了。
他慢慢地,摘下了帽子,撕下了脸上的面具。
面具之下,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。
不,不完全一样。
他的脸上,多了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,狰狞的伤疤。
“现在,你认识我了吗?弟弟。”
我如遭雷击。
弟弟?
我没有弟弟。
我只有一个……
双胞胎哥哥。
季扬。
十年前,那场大火,他为了救我,被房梁砸中,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。
尸体都烧焦了,根本无法辨认。
原来,他没有死。
“哥?”我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是我。”季扬看着我,眼神很冷,“我没死。我被一个路过的好心人救了,但他救不了我的脸。”
他指了指脸上的伤疤。
“这十年,我一直在暗处,像个鬼一样活着。我整了容,换了身份,一步一步地,爬到了卫东的身边,成了他最信任的保镖。”
“那个便利店的凶案,是你做的?”
“对。”他承认了,“我用特制的面具,伪装成你的样子。那个死者,是卫东的眼线,他发现了我的秘密。我必须杀了他。”
“那颗心脏……也是你刻的字?”
“对。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,这样,你才能从这个局里脱身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“为了复仇。”季扬的眼神变得疯狂,“但我的复仇,和你不一样。我不仅要卫东死,我还要他身败名裂,一无所有!而你,我的好弟弟,你太软弱了。让你亲手杀人,都这么犹豫。所以,这个恶人,我来当。”
他说着,突然从怀里掏出另一把枪,对准了卫东。
“哥!不要!”我大喊。
但已经晚了。
“砰”的一声枪响。
卫东的脑袋,像西瓜一样爆开。
红的白的,溅了一地。
所有警察都愣住了。
季扬杀了人,当着所有警察的面。
他扔掉枪,举起双手。
脸上,却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容。
“弟弟,爸妈的仇,我报了。”
“接下来,就看你的了。”
他被警察带走了。
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,他停了一下,在我耳边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。
“证据,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。密码,是妈的生日。”
我看着他被戴上手铐,押上警车。
眼泪,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这十年,我以为我是最痛苦的人。
但我错了。
我哥,他顶着一张毁了的脸,活在仇人的身边,像个鬼一样,忍受了十年的煎熬。
他把所有的罪,都一个人扛了。
他把所有的希望,都留给了我。
9
我成了杀人案的目击证人。
因为季扬的自首,和我之前所有的“疯癫”表现,我很快就被洗清了嫌疑。
我从精神病院出来了。
站在阳光下,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秦书来接我。
她脱下了警服,又恢复了那副法医的冷淡模样。
“你哥,他把所有事都招了。”她说,“杀害店员,绑架并杀害卫东,都是他一个人做的。”
“他会怎么样?”
“死刑。”秦书的回答,很干脆。
我心里一痛。
“没有别的可能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秦书看着我,“他是故意当着我们的面杀人的。他不想给自己留任何后路。”
我沉默了。
我知道,我哥是为了我。
他用自己的命,换来了我的清白,和我报仇的机会。
“秦书,谢谢你。”我说。
“谢我什么?”
“谢谢你一直相信我。”
秦书没说话,只是发动了车子。
“去哪?”
“宏业集团。”我说,“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。”
卫东死了,宏业集团群龙无首,乱成一团。
我用季扬给我的密码,轻易地打开了他办公室的保险柜。
里面,放着一个硬盘。
硬盘里,是卫东这些年所有的犯罪证据。
行贿,洗钱,草菅人命……
当然,也包括十年前,他如何买通工程师,制造煤气爆炸,害死我父母的全部录音和视频。
铁证如山。
我把硬盘,交给了秦书。
接下来的一切,都顺理成章。
卫东的罪行被公之于众,宏业集团被查封,所有涉案人员,全部落网。
我父母的案子,也得以重审。
他们沉冤得雪。
案子结束的那天,我去监狱,见了季扬最后一面。
我们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。
他穿着囚服,头发被剃光了,但精神看着很好。
他脸上的伤疤,在灯光下,显得不那么狰狞了。
“都办妥了?”他问。
我点点头。
“那就好。”他笑了,笑得很欣慰,“爸妈在天有灵,可以安息了。”
“哥,对不起。”
“傻瓜,说什么对不起。”他看着我,“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。你要好好活着。连着我的那一份,一起活下去。”
我们聊了很多。
聊小时候的糗事,聊爸妈的音容笑貌。
我们都笑了,笑着笑着,又都哭了。
探视时间结束了。
我站起来,准备走。
“弟弟。”他叫住我。
我回头。
“替我……跟秦警官说声谢谢。”
我点点头。
我走出监狱,天上下起了小雨。
我没有打伞,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。
我不知道,那是雨水,还是泪水。
一个月后,季扬被执行了死刑。
我去给他收了尸。
我把他和我爸妈,葬在了一起。
墓碑上,我刻下了他的名字。
季扬。
我的英雄,我的哥哥。
10
卫东的案子,尘埃落定。
我也从一个倒霉的跑腿小哥,变成了新闻上的英雄人物。
当然,媒体不知道季扬的存在。
在他们的报道里,是我,季忱,十年卧薪尝胆,搜集证据,最终将杀父仇人绳之以法。
我成了励志的典范。
有很多记者想采访我,都被我拒绝了。
我不想活在聚光灯下。
我只想安安静静地,过我自己的生活。
我用卫东赔偿的钱,买下了一套小房子。
不大,但很温馨。
我找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,每天和书打交道,很清静。
我以为,我的生活,会就这样,平淡地过下去。
直到那天,秦书找到了我。
她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。
她还是老样子,一身黑,不苟言笑。
“最近还好吗?”她问。
“挺好的。”
“工作呢?”
“在图书馆,很轻松。”
我们之间,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“你今天找我,有什么事吗?”我问。
秦书从包里,拿出一个牛皮纸袋,推到我面前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我打开纸袋,里面是一份尸检报告。
死者,李娜。
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员工,卫东的情人。
“她的尸体,找到了。”秦书说,“在一个废弃的工地上。”
“是卫东杀的?”
“不是。”秦书摇摇头,“她死于一种很罕见的毒素,无色无味,很难被检测出来。而且,死亡时间,是在卫东死后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这不是重点。”秦书说,“重点是,我们在她的指甲缝里,发现了另一个人的DNA。”
“谁的?”
“你哥,季扬的。”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。
“不可能!”我失口否认,“我哥那时候已经被关起来了,他怎么可能杀人?”
“我也觉得不可能。”秦书说,“所以,我把那份DNA,和我从你家采集到的,你父亲的DNA,做了一个比对。”
她看着我,眼神很严肃。
“你父亲,十年前,在那场爆炸里,留下的DNA样本。”
“比对结果呢?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结果显示,”秦书一字一句地说,“李娜指甲缝里的DNA,和你父亲的DNA,相似度,高达99.9%。”
“这……这说明什么?”
“说明,杀死李娜的,不是你哥。”
“那是谁?”
秦书没有直接回答我。
她只是看着我,眼神里,充满了探究和一丝……恐惧。
“季忱,你还记得,我问过你,你父亲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?”
“记得。烟草味和机油味。”
“对。”秦书点点头,“李娜的尸体上,也残留着这两种味道。很淡,但我的鼻子,不会错。”
我看着她,突然明白了她想说什么。
一个荒谬的,让我不寒而栗的念头,从心底升起。
“你……你是说……”
“季忱,你父亲……”
秦书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他……可能还活着。”
11
我父亲,还活着?
这个念头,像一颗炸弹,在我脑子里炸开。
不可能。
我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被抬出来。
虽然烧焦了,但身形不会错。
“秦书,你是不是搞错了?”
“我希望是我搞错了。”秦书说,“但是,证据不会说谎。”
“DNA……DNA也可能出错。”
“出错的概率,比你出门被陨石砸到的概率还低。”秦书看着我,“季忱,你冷静一点。我们现在要做的,不是自欺欺人,而是找到真相。”
“真相?”我苦笑,“真相就是,我爸可能没死,他杀了人,然后嫁祸给了我哥?”
这太荒唐了。
我那个老实本分的父亲,怎么会变成一个杀人凶手?
“我需要去一个地方。”我说。
“哪里?”
“我家老宅。”
那场大火后,老宅就被封了。
这十年,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。
我怕触景生怀。
但现在,我必须回去。
我必须要找到答案。
秦书陪我一起去的。
老宅在一个很旧的巷子里,周围的邻居都搬走了。
我们扯掉封条,推开门。
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屋子里的一切,都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。
只不过,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。
墙壁被熏得漆黑,还能看到大火烧过的痕迹。
我凭着记忆,走进了我爸的书房。
书房被烧得最严重,书架都塌了。
我在一片废墟里,找到了我爸那个上锁的抽屉。
以前,他从来不让我碰这个抽屉。
我用一根铁丝,撬开了锁。
抽屉里,只有一本笔记本。
很厚,牛皮的封面,已经被熏黑了。
我打开笔记本。
里面,是我父亲的日记。
字迹我很熟悉。
我一页一页地翻看。
日记的前半部分,都是一些生活的琐事。
记录着我的成长,我哥的调皮,还有他对我们未来的期望。
字里行间,都是一个慈父的温柔。
但是,从某一页开始,日记的风格,突然变了。
字迹变得潦草,充满了愤怒和怨恨。
那一页的日期,是卫东让我爸顶包的那一天。
“卫东,这个畜生!他撞死了人,却想让我来顶罪!他以为我是傻子吗?”
“他威胁我,如果我不答应,就让我们全家都不得好死。”
“我好怕。我怕他伤害扬扬和忱忱。”
“我不能坐以待毙。我要反击。我要让他付出代价。”
看到这里,我的心沉了下去。
我继续往下看。
后面的内容,让我全身发冷。
那不再是一个父亲的日记。
那是一个魔鬼的计划书。
上面,详细地记录着,他如何计划一场完美的谋杀。
如何利用煤气管道的漏洞,制造一场“意外”的爆炸。
如何找一个流浪汉,把他灌醉,换上自己的衣服,扔进火场,伪造成自己的尸体。
如何金蝉脱壳,隐姓埋名,在暗中监视着卫东的一举一动。
日记的最后一页,是他给我哥季扬写的一段话。
“扬扬,当你看到这篇日记的时候,我可能已经不在了。原谅爸爸的自私。我必须亲手为我们家讨回公道。卫东必须死。但他死得太便宜了。我要让他尝尝,失去一切的滋味。这个计划,很危险,爸爸一个人,可能完不成。所以,我需要你的帮助。我知道你聪明,勇敢,像我。记住,我们的敌人,不止卫东一个。还有那些,帮他掩盖罪行的人。他们,都该死。”
日记,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我合上本子,手在抖。
原来,这所有的一切,从十年前那场大火开始,就是一个局。
一个,由我父亲,亲手设下的,复仇的惊天大局。
我哥季扬,不是主谋。
他只是这个局里,一枚最关键的,也是最悲壮的棋子。
而我,从头到尾,都被蒙在鼓里。
我以为的真相,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。
“现在,你信了?”秦书的声音,在我身后响起。
我回过头,看着她。
“他为什么要杀李娜?”
“因为李娜,发现了他的秘密。”秦书说,“卫东死后,你父亲可能想收手了。但李娜,无意中,拿到了他存在的证据。他必须杀人灭口。”
“那他现在在哪里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秦书摇摇头,“他很聪明,像个幽灵。我们查不到他的任何踪迹。”
我看着手里的日记本。
我的父亲,我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。
原来,他才是那个,最可怕的,恶魔。
12
我把日记,交给了秦书。
警方成立了专案组,开始全国通缉我的父亲,季卫国。
但我知道,他们抓不到他。
一个能布下十年大局,骗过所有人的人,怎么可能轻易被抓住。
他就像一滴水,消失在了人海里。
日子,还要继续过。
我辞掉了图书馆的工作。
我没办法再安安静静地看书。
我的脑子里,全是我父亲日记里的那些话。
我开始做噩梦。
梦里,我父亲站在一片火海里,对我微笑。
他说:“忱忱,下一个,该你了。”
我从梦中惊醒,一身冷汗。
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。
他为什么要杀我?
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了。
秦书很担心我,她让我搬去她家住。
我拒绝了。
这是我自己的家事,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。
我开始调查。
调查我父亲这十年的踪迹。
他很小心,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。
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。
我发现,他这些年,一直在资助一个孤儿院。
而且,他只资助那些,因为意外事故,失去父母的孩子。
我去了那家孤儿院。
院长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。
她告诉我,资助人姓王,是个很神秘的先生,从来不露面,只是每个月都会按时打钱过来。
我问她,有没有“王先生”的照片。
她说没有。
但是,她说,“王先生”每年都会寄一张照片过来。
是一张合照。
她把照片拿给我。
照片上,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,笑得很开心。
是我和我哥,季扬。
每年一张,从我们五岁,一直到我们十五岁。
照片的背后,都写着一句话。
“替我,照顾好他们。”
我看着那些照片,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他不是魔鬼。
他还是我父亲。
他只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,在爱我们。
离开孤儿院,我去了我家的墓地。
我爸妈,和我哥,都葬在这里。
我买了三束花,放在他们的墓碑前。
我看着我哥的墓碑,照片上的他,笑得那么灿烂。
“哥,爸他,还活着。”我对着墓碑,轻声说,“你是不是,早就知道了?”
没有人回答我。
只有风,吹过松柏的声音。
我在墓地坐了很久,直到天黑。
我准备离开的时候,我突然发现,在我哥的墓碑旁边,还有一个新的墓碑。
上面,没有刻名字,也没有照片。
只有一个日期。
是我的生日。
我愣住了。
这是什么意思?
是父亲给我留的吗?
他想告诉我,我的死期,就是我的生日那天?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我接起来。
“喂?”
那边,传来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。
“忱忱,生日快乐。”
是我父亲。
“你在哪?”我问,声音在抖。
“我就在你身后。”
我猛地回头。
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,就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。
他戴着帽子,帽檐压得很低。
但我知道,是他。
他慢慢地,向我走来。
走到我面前,他摘下了帽子。
那张脸,比我记忆里,苍老了很多。
但那双眼睛,还是那么温柔。
“爸。”我叫了一声。
“哎。”他应了一声,笑了。
“那个墓碑,是你立的?”我指了指那个无名碑。
“是。”他点点头,“我送给你的,生日礼物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,从今天起,季忱,已经死了。”他说,“当年,死在那场大火里的,是你,不是那个流浪汉。”
我看着他,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爸,我……”
“你不用懂。”他打断我,“你只需要知道,从今以后,你可以换一个新的身份,去一个新的地方,开始新的生活。没有人会再打扰你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我?”他笑了笑,“我的使命,已经完成了。我要去陪你妈,和你哥了。”
他说着,从怀里,掏出了一把枪。
对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。
“爸!不要!”我冲过去,想拦住他。
但他比我快。
“忱忱,好好活着。”
这是他对我说的,最后一句话。
枪声,响彻了整个墓园。
我抱着他的尸体,放声大哭。
警察很快就来了。
是秦书带的队。
她看着眼前的一切,什么都没说,只是走过来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后来,我才知道。
我父亲,在我去孤儿院的时候,就已经给警方自首了。
他把所有的事情,都揽在了自己身上。
包括杀死李娜,也包括,便利店的命案。
他说,所有的事情,都是他一个人做的。
季扬,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。
他用自己的死,换来了我哥的清白。
不,不能说是清白。
法院最后,改判了季扬。
防卫过当,激情杀人,判了十五年。
他还活着。
这个消息,是这场悲剧里,唯一的慰藉。
而我,季忱,成了这场大戏里,唯一一个“干净”的人。
所有人都以为,我是那个无辜的,被卷入家族仇恨的可怜虫。
只有我自己知道。
我才是那个,从头到尾,看着剧本,演完了整场戏的,骗子。
那天晚上,在我哥决定去杀卫东的时候,我去找过他。
我把父亲的日记,给了他看。
我们兄弟俩,商量了一整个晚上。
最后,我们决定,将计就计。
完成父亲的复仇,也完成我们自己的救赎。
季扬去杀人,承担所有的罪。
而我,负责在外面,把他捞出来。
便利店的案子,心脏上的刻字,其实是我做的。
我模仿了季扬的手法。
我就是要让秦书怀疑,让这个案子,变得扑朔迷离。
我把我父亲,一步一步地,引了出来。
最后,用他的死,给我哥换来了减刑。
这所有的一切,秦书可能已经猜到了。
但她没有证据。
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,让我离开这座城市。
我离开了。
去了一个没人认识我的海边小城。
我没有再用季忱这个名字。
那个名字,已经和我的父亲一起,埋葬在了那个墓园里。
现在,我叫季扬。
我带着我哥的名字,和我父亲的期望,活下去。
我不知道,我做的,是对是错。
我只知道,这是一个没有赢家的故事。
我们每个人,都是凶手。
也都是,这场盛大复仇里,可悲的,祭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