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后。
晨曦初露,如同稀释了的金箔,柔和地涂抹在奥赫玛高耸的尖塔与层层叠叠的白色穹顶之上。
圣城从沉睡中苏醒,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,混合着白鸥清越的鸣叫,在微咸的空气中飘荡。
在云石市集一间偏僻的私人住宅里。
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,在粗粝的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,宁静得几乎有些不真实。
“小米~小米~起床啦,跟着我念,一二三,三二一,粉发少女最美丽~”
“唔……天亮了吗?”屋子里,躺在床上的青年习惯性地先摸了摸左耳,缓缓从床上起来。
那枚粉色水晶耳环依旧稳稳地戴在耳洞上,十年过去,伤口早已愈合,只留下一个永久的孔洞和这枚仿佛生长在皮肉上的饰物。
水晶温润,不再有初戴时的冰凉。
就在他指尖拂过耳环的瞬间,一个带着刚睡醒般慵懒、却又无比熟悉的嗓音,如同最细微的弦音,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,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:
“懒虫小米,该起床啦。外面的白鸥都在笑话你了。”
米恰尔闭着眼,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。
这不是幻听。是昔涟。
十年间,这枚承载了她最后意识碎片的耳环,如同被时光缓慢滋养的种子,最初只是偶尔传来一丝模糊的情绪波动或记忆片段——一片金色的麦浪,一声清脆的笑,一段不成调的歌谣。
渐渐地,那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,虽然无法脱离耳环存在,也无法感知外界,却能在每天晨曦与黄昏这两个时辰交替、能量最为平和的时刻,与他进行短暂的精神交流。
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,是残酷世界里唯一温柔的奇迹。
“它们笑它们的。”米恰尔在意识里回应,依旧闭着眼,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,“我睡我的。”
“啧啧,十年前那个在麦田里赖床的摆烂小子,现在成了奥赫玛的治安官阁下,还是这么能睡。”
昔涟的声音带着调侃,仿佛她从未离开,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,“快起来啦,我‘感觉’到今天天气很好,想‘看看’太阳,并且,你不还有工作要做吗?”
她所谓的“看”,是通过米恰尔的感官去间接感知。
他睁开眼,便是她看到了光;他听到鸥鸣,便是她听到了声音。
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,永不分离。
米恰尔无奈地坐起身,揉了揉有些凌乱的黑发。
十年的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,轮廓更加硬朗,眼神更加沉稳,只有在这独处的清晨,听见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时,才会流露出些许当年的影子。
他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。
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,伴随着更加清晰的鸥鸣与市集远处传来的、开始苏醒的喧嚣。
初升的阳光有些刺眼,他微微眯起眼,看向蔚蓝天空中那些自由翱翔的白影。
“看到了吗?”他在心里问。
“嗯……”,昔涟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,“真好啊……还是和哀丽秘榭一样蓝的天。那些白鸥,飞得真自在。”
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淡淡的忧伤,米恰尔能感觉到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,让阳光洒满全身,让脑海中的那个意识,通过他的眼睛,贪婪地“看着”这十年后,来之不易的、祥和的晨光。
这短暂的交流,是他们对抗漫长黑暗与沉重过往的微小慰藉,是支撑着米恰尔在血火中走下去的、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力量。
“你早上要吃什么?”耳环中的昔涟有些好奇地问。
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米恰尔疑惑道。
“关心你的日常生活嘛,看看你有没有按时吃饭。”昔涟嗓音清脆,像只跳脱的小鹿。
“那……报告昔涟长官!早晨要吃三片面包,外加一个充满爱心的滑蛋。”米恰尔“严肃”道。
“昔涟长官收到,小米同志要认真吃饭。”昔涟轻笑恢复道。
米恰尔走到厨房,拿出昨天在市集购买的面包和一个鸡蛋。
“嗯……让我想想是先放面包还是先放鸡蛋呢……”米恰尔无厘头地想道。
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——脑海里正实时播放着昔涟点播的、来自哀丽秘榭的古老歌谣。
米恰尔做饭的动作算不上娴熟,但很认真。
“左边那片!左边那片面包烤得有点焦了!哎呀,笨手笨脚的治安官阁下!”昔涟在他脑海里大呼小叫,语气里却满是雀跃。能“参与”到日常琐事中,对她而言是莫大的快乐。
“焦一点才香。”
米恰尔面不改色地将那片边缘微黑的面包片放到盘子里,小声嘟囔着反驳。
……
米恰尔现在是奥赫玛云石区的一名治安官——一个听起来不错,实则主要负责调解邻里纠纷、抓捕小偷小摸的清闲职位。
这当然不是他主动要求的。
当年他本来想打算依仗着白厄「救世主」的名号蹭吃蹭喝,暗中积蓄力量,为未来的「再创世」做准备。
可没想到「金织」阿格莱雅女士是真慧眼识珠啊。
一下子就看出了米恰尔的不凡,愣是让他参与进「逐火之旅」,跟着黄金裔们一起去讨伐泰坦。
不过,领导上有政策,职员下有对策吗。
米恰尔隔三差五便玩消失,要不就是请病假,连白厄都劝不动他。
可阿格莱雅却又对他格外包容,最后也是妥协让步,给他弄了个治安官当当。
这是为什么呢?米恰尔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「金织」女士对自己这么包容。
不过,这倒是很符合他的“摸鱼”目标。
当然,必要的训练和警惕他从未放下。
……
‘狡辩!快打蛋!我要看流心的!’ 昔涟催促着。
米恰尔拿起鸡蛋,手腕一抖,蛋液精准地落入预热好的小煎锅,发出悦耳的“滋啦”声。
他小心地控制着火候,用锅铲轻轻推动蛋液边缘。
‘对对对!就是这样!不要翻面!’ 昔涟紧张地指挥,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。
最终,一个完美的、阳光般的流心滑蛋完成了。米恰尔将它小心地盖在烤好的面包片上,然后拿起番茄酱,手腕悬空,犹豫了一下。
‘画呀!快画!’ 昔涟兴奋地怂恿。
米恰尔嘴角抽了抽,最终还是挤出了一坨歪歪扭扭的、勉强能看出是个爱心的番茄酱图案,点缀在嫩黄的滑蛋旁。
他耳根微微发红,觉得自己作为“治安官阁下”干这事简直有损威名。
“噗——哈哈哈!”昔涟在他脑海里笑得打跌,“小米,你的‘爱心’好像被小白踩了一脚!”
米恰尔:“你在挑衅我吗…………” 。
就在他将这份“爱心早餐”端到小木桌上,准备享用这难得的宁静时,房门被毫不客气地“哐当”一声推开了。
一道高大挺拔,身着银白镶蓝边的服饰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。
来人有着一头整齐而利落的白色短发,双眸犹如深邃的宇宙漩涡,蕴含着无尽的故事与情感,眼神时而坚定锐利,仿佛能洞察一切,时而又透露出一丝神秘的温柔。
他的鼻梁挺直,嘴唇线条优美,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总是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,给人一种亲切又难以捉摸的感觉。
身材比例完美,体型匀称有力,属于穿衣显瘦、脱衣有肉的薄肌身材。
湛蓝的眼眸如同经过打磨的宝石,锐利而深邃,只是在对上米恰尔无奈的目光时,瞬间融化了坚冰,漾起熟悉的笑意。
「救世主」白厄,闪亮登场!
“老远就闻到香味了!米恰尔,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吃独食!”
白厄声音洪亮,带着他特有的爽朗,大步流星地走进来,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桌上那份唯一的、还冒着热气的早餐。
十年征战在第一线,白厄从无名小卒一步一步成长,他如今已是奥赫玛无人不知的大英雄。
「救世主」之名随着他一次次在对抗黑潮最前线的辉煌战绩而响彻全城。
但在米恰尔这间小屋里,他仿佛还是那个会抢他麦田里偷藏零食的少年。
“这是我的。”米恰尔面无表情地护住盘子。
“见者有份!”白厄笑嘻嘻地,动作却快如闪电,伸手就去捞那片带着滑稽爱心图案的面包。
米恰尔早有防备,手腕一翻格开。
两人就在这小小的厨房兼客厅里,如同少年时代一样,为了一份早餐上演了一场无声却迅捷的攻防战。
最终,白厄凭借绝对的力量优势,成功掰走了带着滑蛋和大部分“爱心”的三分之二面包,得意地塞进嘴里。
“嗯!不错!手艺见长啊米恰尔!”他含糊不清地夸赞着,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。
米恰尔看着盘子里剩下的、孤零零的三分之一面包和一点蛋液边缘,叹了口气,认命地坐下开始吃。
这场景,十年来屡见不鲜。
白厄咽下面包,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用软木塞封好的陶罐。
“哐”一声放在米恰尔面前,脸上带着几分得意:“喏,上次任务路过悬锋城,万敌那家伙珍藏的果酒酿,就剩这一罐了,想着你肯定喜欢,给你带来了。”
米恰尔瞥了一眼那陶罐,没说话,但眼神柔和了一瞬。
“算你还有点良心。”他接过果酒酿。
翁法罗斯的酿酒技术虽然不是很先进,但胜在风味独特,米恰尔把它们当饮料喝。
吃完自己那份“残羹冷炙”,米恰尔擦了擦手,看向白厄。
白厄也收敛了笑容,伸出了自己的右手。
这是他们十年间形成的默契。
米恰尔伸出左手,与白厄的手紧紧相握。
“牵手成功(bushi)”
刹那间,通过米恰尔这个“桥梁”,白厄那磅礴而温暖的精神力,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依附在耳环上的、那片微弱的意识。
‘小白!’ 昔涟欢快的声音同时在他们两人的意识中响起,‘你又来抢小米早餐!太过分啦!’
白厄紧闭着眼睛,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,湛蓝的眼眸即使在闭合状态下,也仿佛有光芒要溢出来。
他在意识里回应,声音是外人从未听过的、带着淡淡悲伤与怀念:‘昔涟……好久不见。今天过得好吗?’
‘好呀!刚‘看’到小米画了个超丑的爱心!’
‘哈哈,我看到了!确实丑!’
米恰尔:“如果不爱,请别伤害……”
短暂的交流持续了不到一分钟,白厄主动松开了手,睁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水光,但他很快用笑容掩盖了过去。
“米恰尔,你要好好的。”
“别搞。”
“哈哈,开个玩笑。今天来是有任务要交给你。”白厄挥了挥手道。
“不去,我讨厌上班。”米恰尔立刻转身,打算回房间把自己锁起来。
“小米~不行哦。”他感觉左耳微微发烫。
昔涟发力!
“好好好。”他又停下脚步,用一种“你这家伙要是敢说什么超级麻烦人的任务我就跟你拼命”的眼神看着白厄。
“………是缇宝老师让我来的,命运重渊那里有一群滞留的民众,他们不愿来到奥赫玛避难,可现在「纷争」泰坦尼卡多利已经彻底陷入癫狂,手无寸铁的民众继续留在那里会很危险。”
白厄解释道。
“命运重渊?……”米恰尔下意识地摩挲着左耳的耳环。
等等,他就记得游戏中主角团第一次见到白厄和缇宝的地点就是那里。
看来为了验证这里是不是第33550336次永劫回归,他不得不去了。
“小米~这样一直摸女孩子的身体可不是好习惯哦,我要休息一会啦。”耳环里沉默一会儿的昔涟突然开口,随后陷入了沉睡。
“!”米恰尔默默将手放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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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,什么时候动身,我跟你们一起去。”
米恰尔看向白厄回复道。
“真的吗?你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?”白厄一脸不可置信道。
每次找米恰尔帮忙都会被他找各种理由拒绝,今天这么爽快倒是头一次。
“喂喂,你什么意思,好歹也是缇宝老师的委托,我不去合适吗?”米恰尔抗议道。
“也是哦,你还挺尊师重道的,什么时候回树庭看看那刻夏老师?”白厄开口道。
他们两人曾在神谕树庭一起进修过一段时间。
“那算了吧,那刻夏老师能把我批斗死。”米恰尔缩了缩脖子。
“嘿嘿,那我先去告诉缇宝老师了,待会刻法勒广场汇合。”白厄笑着摆了摆手,离开了米恰尔的小屋。
“…………”米恰尔也微笑着看着白厄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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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真心希望,他能永远这样乐观下去。”
这是他对友人真切的期望。